第4章
商家同時養育上大學的商珍和正讀高中的商亭,算不上富裕。非農忙時節,商父有時幫人送貨補貼家用,偶爾也出門跑車。
他喜歡跑晚上的車,避開上下班的高峰期,一路暢通無阻。加上秋天天氣涼爽,風穿過敞開的車窗在車內轉一圈,幹燥清透。隨風而來的還有樹葉泥土混雜的氣息,像回到小時候,他在大田野上撒丫子跑,很有一種重回少年、滿腔雄心壯志的暢快。
今天單子少,路線在城區繞來繞去。臨近晚上十點鐘,商父準備再跑一單就回家,鹵食店十一點鐘關門,還來得及買鹵肉帶回去給餐桌換換口味。商母翻來覆去就愛做幾種味道的菜,都吃膩了。
車拐過一個路口,一名婦人招手打車,上車後說地點,問商父去嗎。
商父兩指放大導航介面,辨認半天,說:“有點偏啊。”
婦人從口袋裡掏出一整張紅票遞過來:“我可以加錢。”
她音色發悶,吐息緊張,顯得畏畏縮縮。商父疑惑回頭看了眼,婦人壓低腦袋不敢對視,拿著錢的手往前再遞了遞。
那雙手顏色紅,關節粗,有細紋,卻又不是幹農活那種帶繭,像經常做飯的廚娘。
商父把錢收了,沒忍住解釋道:“你別怕,我不是壞人,不行你給家裡人發資訊,不用緊張。”
婦人勉強笑了笑,沒回話。車啟動後,她小心避開視線低聲對手機說:“我出發了。”
大概開了四十分鐘,商父把人放在路邊,正要找錢,婦人擺手說不用了,臨下車問:“師傅,您車上有行車記錄儀嗎?”
商父謹慎道:“......有。”其實沒有,但這人舉止古怪,他怕對方有意碰瓷。
婦人鬆口氣,說:“有就好,有就好,安全。”
商父啟動車子,心想這人還真怪。不過說的也有道理,自己在外面跑,不能為了省幾個錢就忽視安全性。
返程的路跟來時一樣,需要經過一段好幾百米沒攝像頭的老路。商父播放音樂壯膽,邊開邊跟著哼歌。
不一會兒,前面出現一輛打遠光燈的車,兩盞大燈氣勢洶洶晃眼睛。
商父皺眉罵誰這麼沒素質,手忙腳亂按喇叭往旁邊靠,準備減速會車。對方一路急行,跟沒看到他一樣。
不會遇到酒駕了吧?現在正好在橋上,路就幾米寬,商父連忙轉向,盡量貼近橋沿。
對面直直沖來,在大燈的照耀下,看不清車牌號和駕駛座位置上的人臉,速度無情又決絕。
商父將方向盤轉打死,輪胎蹭在松軟橋沿,遠光燈照亮車前窗,折射而來的光線足以將雙眼刺痛流淚。車身猛一震顫,似乎被碰撞擦到,他心頭猛一咯噔,想,完了。隨後便是失去平衡——
人跟著車輛,直接側翻倒到橋下。
咚!
——
商家在十一點半收到急診電話,問他們是不是商高海的家人。得到肯定的答複後,讓他們來醫院交診費,說有人在橋邊看到出車禍的商父,車輛側翻,他趴在駕駛座上失血昏迷。
商母腦子嗡嗡作響,披上衣服喊商亭,兩人連夜打車趕往醫院。因為不清楚商父情況,也不敢通知遠在外地的商珍,怕她幹著急。
沿途中,商母眼眶發紅,一會絮絮叨叨說怎麼好生生出車禍了,一會猛然坐直,抓住商亭的手,反複問還記得離家時鎖上門了嗎
商亭回握她的手,答門鎖上了。商母說那就好,免得你爸在醫院住院,家裡還遭賊了。
過一會,又接著問。
不問心裡不踏實,家中支柱出事,六神無主了。
商亭安撫完失魂落魄的母親,想了想,給江宴行發資訊。
先發過去一句:“江叔叔,你睡了嗎?”接下來猶豫遲疑,將一段打好的話反複輸入刪除,聊天框頂端一直在“正在輸入中”。
他和江宴行算不上熟人,差著年紀身份,私下裡交流的機會都沒幾次,所有善意基本都來自於年長者的縱容。突然找人家幫忙,多冒昧,江家又不是近鄰親戚。
江宴行發來一個句號。
商亭咬咬牙,將商父出車禍的事情說了,問:“江叔叔,我爸現在在市醫院,你方便讓認識的醫生幫忙關照情況嗎?”
發完,他先在心裡預設好幾種江宴行的回複。比如“小商的家事和我沒關系”,或者是“我不插手醫生排班”,畢竟他現在的行徑跟“之前巴結諂媚,就是此刻為了拿江家當資源”沒兩樣。
出乎意料的是,江宴行立即回複“好”,其他前因後果一概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