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塔存在的世界
這天晚上的自習也是語文老師的。晚自習有三節,第一節通常會被老師用來講課,倘若碰到像吳女士這樣隨心所欲不到萬不得己絕對不在晚自習上課的老師,同學們就能擁有三節愉快的自習課。第二節第三節自習都是拿給學生自由寫作業刷題的。晚自習上到十點半,走讀生可以在九點五十之後離開,住宿生們大多數會繼續留在教室裡,直到十一點保安叔叔催促走人來到教室裡熄燈。
今晚的晚自習吳女士依舊沒講題,要求大家優先完成今天佈置的短文選擇題後便在講臺上坐下來,攤開課外書拿著筆一邊看一邊寫,時不時抬起頭觀察大家的學習狀態。
這是一個月明星稀,寧靜祥和的晚上。溫度升高後鳥雀也多了起來,寫作業入神了,休息的時候忽然清醒過來,能聽到樓下蛐蛐的叫聲。或是哪間教室又有人在放電影,歡呼聲持續一陣,惹得其它班的學生羨慕不已。
[你在做什麼]
一個紙團落到俞央桌面上,他開啟紙團看完回複,還覺得有點好笑。高中生還丟紙團,一副小學生德行。
[寫劇本,一個以為悽美但是結尾翻轉爛尾的驚悚故事。]
紙團上盛醉淩亂的筆跡後方是一行規矩公正的正楷字。
[為什麼要爛尾]
盛醉的紙團又丟回來。俞央提筆回道[因為“我們什麼關系啊,你該不會以為我們在談戀愛吧”,你不覺得在虛假的美好戀情之後給人當頭一棒打醒這種劇情才足夠現實嗎]
丟完紙團繼續低頭寫字看也不看盛醉。盛醉自知理虧,不敢有一點怨言,耷拉腦袋趴在課桌上,側頭看俞央,對方連一個眼神都沒給他。
寫劇本寫得好認真…
盛醉酸了。
高中生寫字的時候大多數人會把頭埋得特別低,幾乎要鑽到課桌裡了。有些後天近視卻不喜歡戴眼鏡的同學更是直接把下巴擱到桌面上,腦袋歪向一邊半眯著眼睛寫字。在這群歪來倒去、翹著二郎腿的人當中,俞央就變得更加突出了。他坐姿端正,腰桿挺得直直的,微垂著頭,耳朵邊的碎發被微小的風吹得飄來飄去。有時候前額的頭發飄到眼前幾乎擋住了眼睛,他就支起筆杆往一邊撥一撥,完全不受幹擾,思路不斷繼續動筆。從始至終都挺直了背,本就不大的凳子永遠只坐靠前的三分之二,讓看的人覺得神清氣爽,彷彿望見歪來扭去的殘枝敗葉中直直長出一棵挺拔的竹。
盛醉觀察一陣,發現俞央大概並不是有意為之,而是形成了刻入骨子裡的習慣。短時間的偽裝騙不過耐心觀察的獵人,只要獵物有一絲鬆懈,“獵人”就能找到破綻。
俞央沒有破綻。從站姿到坐姿都規規矩矩,這種端正規矩的氣質讓人能一眼將他與周圍的普通人分開。
不知是不是為了從“有爹媽養沒爹媽教”這句話中擺脫出來,俞央在有意識地強迫自己形成許多習慣,小到細微之處譬如坐姿,就像現在。
盛醉看著他垂落到臉頰的頭發,忽然很想跑過去給他揉揉腰,總感覺這樣坐久了會特別累。但他自始至終都沒有放鬆過。
。
在那個被分成十七層塔的世界。人形生物被劃成四個陣營。上層的君王,十七層裡的怪物,原住民和一些從天而降來到塔中的人類玩家。
十七層的君王能實現到達第十七層的所有人的願望——這不過是個傳說。事實上沒人能成功從每一層的怪物手中生存下來。居住在各層原住民們安於一隅,每天按時外出狩獵按時回家,只求在這個怪物橫生的世界中再多存活一陣。死亡率最高的反倒是那些外來者。沒人知道被怪物殺死的外來者去了哪裡。他們的屍體在倒地的一瞬間蒸騰為一陣白霧,隨後便消失得幹幹淨淨,什麼也沒留下。
怪物只服從於實力強大的人。且怪物與普通動物不一樣,他們也有人類的智謀和精明,能看懂權勢與平庸。因而對第十七層的王座虎視眈眈著。
在一個極其平凡的淩晨,酣睡的下層居民們沒有發現怪物數量驟減,通向高層的電梯門前沒有一個守衛。怪物們的計劃終於成形,想要在這天一同剿滅那個地位至高無上的王。王刀起刀落殺紅了眼,拖著重傷的身體與他們周旋。
話說底層有個聰明又膽大的外來玩家。在所有人對第十七層滿懷敬畏之時,他聽完這個君王的故事卻只看見了一個可憐的小怪物(他把君王當成怪物之中的一員,但迄今為止,沒人知道王到底是哪種怪物)。傳聞這位玩家性格古怪,不喜歡與人類交談。但非常聖母,盲目善良,只要求援他必定伸出援手。
這個玩家總是陷入一種先入為主地自我臆斷中。把王的傳說當故事聽了,別人畏懼王、想要擁有王的力量,他轉頭就把王當成一個同樣具有弱點、跟人類別無二致的存在對待。
王被圍剿的那天清晨,這個人類玩家一如既往地從通向上層的通道附近經過,卻發現了無人守衛的通道,大大咧咧地等在那裡,似乎正舉起手對他說hi。於是他欣然接受這份邀請,邁開輕快的腳步往上層去。
往上的路順利得出奇。人類玩家無意在別的塔層停留,不停歇地往上、往上,直到停在第十七層的電梯的門緩緩開啟,一個滿身血跡,銀發飄飄的白瞳美少年順著開啟的電梯門緩緩滑落。這位盛名遠揚的君王此刻倒在地上朝人類玩家伸出帶血的雙手,說:“帶我離開,我會實現你的一切願望。”
人類玩家將落在不遠處怪物群身上的視線緩緩收回,看向面前這個美麗的白色怪物輕聲笑問:“你看起來快死了,打算怎麼實現我的願望”他一步步走近,將白色怪物的雙臂搭在自己肩上。“可是呢,我是一個很善良的人,正好也沒有什麼特別想實現的願望。就是缺個朋友,你願意作為我的朋友陪我一起生活嗎即使不願意我也會帶你走。”
失血過多的怪物睜開眼看了看他。那雙銀白色瞳孔清澈得像山泉水,如同山間吹過的獵獵冬風。
“好。我做你的朋友。但我是個怪物。”
“沒關系,”人類玩家向電梯前方的怪物們示威般地揚了揚手裡的刀。他年少時殺過很多隻怪物,為了上到頂層去,去看看那個跟他一樣孤獨的、他單方面認定的朋友。可是怪物無窮無盡,殺死一個又會不停重新整理,沒有殺幹淨的時候。他嘗試好多年,刀鈍了,又磨鋒利,又殺得鈍了,再磨一次…可他從來沒有成功登真的只是一個神話,真實的世界是無窮盡的,為了在塔中利用這些有限範圍的空間困住人類,那個傳說可能只是有心之人放出的一個看上去滿懷希望的傳言,激勵一代又一代人不停向上。死去,變成怪物的食物或變成新一層的居民。反反複複,如此世世代代,永不停歇。等撞南牆回頭了,沒撞過南牆的新生兒又長大,成為重新撞南牆的人。
人總是要有些事做才能找到活著的意義不是嗎
遠處的怪物們瞪著血紅的眼睛卻不敢上前。那把刀上有令他們畏懼的同類的血味。
電梯門慢慢合上。人類玩家將怪物背在背上,雙手護住祂的小腿防止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