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都說人的尊嚴是無價的,然而真碰到窘境,別說幾兩銀子,就是幾塊銅板或者幾口飯就能把自己賣了。
他娘一個人靠磨豆子賣豆腐養他過活拉扯他長大,起早貪黑睡不得覺,三十出頭卻像個五十歲老婦,還可憐見的染上了肺癆,在日日夜夜的咳嗽裡吐血死了。
老孃死的那天,安魚趴在老孃床頭哭了一晚上,第二天眼睛腫得和倆核桃似的,睜都睜不開。
哭完了,他還得想著給他娘料理後事,總不能活著的時候住個破屋簷,死了之後還被破草蓆裹兩圈往亂葬崗一扔了事,定要有個棺材入土為安的。
安魚孃胎裡就帶著病出來的,身子骨不好,幹不了體力活,別說接過他老孃磨豆腐的擔子,就是在日頭下站半天他都是站不住的,自是沒了銀錢來源。
有失必有得,雖說拖著個半殘廢的身子,面龐長得倒是俊俏美麗,頭發一蓄,倒有點雌雄莫辨的意思在。
他腦袋裡忽地想到跟老孃一起賣豆腐時候看到的跪在街邊掛著賣身葬父牌子的女子,被買進了家門,黑燈瞎火的,那就是個洞,能進去就成,他捂著小子的東西不被發現,就都一樣。
他想著沒那麼容易被抓包,就算被抓包了,賣自己換到的棺材也早就和他老孃一起入土了,於是有樣學樣照著在紙上畫下“賣身葬母”這幾個字就往街邊一跪。
安魚境遇狼狽,但實在美麗,三個時辰不到就賣了自己,換了身衣服,夜色一上來就被蓋上蓋頭塞進了花轎。
眼前是蓋頭的紅,安魚不敢掀開,腰背因緊張繃得異常板直,轎子搖搖晃晃,晃得他人發暈,頭昏腦脹得要吐,又聽到外面的小聲議論。
那聲音幹巴巴吊著,說,“真是作孽,這麼標緻的閨女給沈家那個許了,誰不知道沈大少爺房裡人死一堆了,出來的身上哪有好肉喲,可憐見的。”
“呸——”另一人啐了口,刁裡刁氣地說,“咱辦好自個兒的事就得了,抬過去就是,人屋裡的事要你多嘴什麼,說句難聽的,沈家幾錠銀子給足了,就是要吃她的肉喝她血,她也得伸脖子過去碰刀口把自己給豁咯。”
外頭說話的人沒避著,安魚聽了個八九分。是了,他拿了錢,又騙了人,他要一輩子給人當馬騎的。
轎子在晃悠中從偏門被抬進了沈家院子,挺響一聲轎子落地的聲音,安魚手一抬想掀了蓋頭,手指頭碰到穗子又趕忙捏緊拳頭把手縮了回去。
轎簾掀開,微弱的光透過來,紅色更亮了。
他兩手都被人抓扶著,半攙半拽把他從轎子裡拉了出來,腳下的路不比從前住的地方,平得很,即使眼睛看不見,走得還算順暢,就是過高的門檻差點把安魚絆了個狗吃屎。
旁邊人笑,“曉得自個兒這是攀上高枝了,路都不會走嘍,”另一邊的人搭茬,伸手拍了下安魚屁股,嬉皮笑臉道:“哎喲喲,看著瘦,倒是個好生養的,我們大少爺可是個會疼人的主,今後有得小娘子享福了。”
一人一句說著,安魚被拉著挨床邊坐下,兩人鬆手,往外走,扣上了門,走遠了。
安魚揉了把胳膊和手腕,伸手扯下頭上的蓋頭。屋子空落落挺大一個,卻只點了一根雕了龍鳳的蠟燭,蠟燭不大,照不亮,四處昏暗暗的。
他一天沒吃東西,餓得前胸貼後背,桌上擱著的一盤涼糕把他的魂都要勾走了。他左右看了看,又聽外頭的響,沒人,於是大著膽子蹭到桌邊,撚了塊糕進嘴裡。
綠豆味濃,還有股奶甜香,內裡是黃色的軟芯。安魚舌頭快要掉了,砸吧砸嘴回味,手蠢蠢欲動要再拿一塊。
門吱呀一聲,開了,捏在指頭之間的涼糕啪嗒掉了回去。
安魚驚愕,循聲看門口,來人穿了身紅褂子,頭發往後梳得規整,手裡拿著個東西,距離太遠,他看不清楚。
他胡亂抹了嘴,扯起一旁的蓋頭要往頭上糊,蓋到一半被人拉了下來。捱得近了,藉著燭光,看見那人手裡握著的是個小玉佛。
得值多少錢哩,安魚想,怕不是能換吃不完的涼糕。涼糕……他眼睛從小玉佛挪到桌上,盯著那叢疊好的涼糕,口水咽得好響一聲。
原來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野丫頭,沈佩儒譏諷地笑,勾欄院裡出來的妓子走運當了繼室,真以為能拿捏了他?一個又一個往他房裡送。
沈佩儒指頭一勾,盤子掉下去,碎了,糕點七零八落滾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