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行。”晏闌笑了一下,剛要坐到蘇行身邊,門口就傳來了動靜。蘇行和海同深接連站了起來。
蘭正茂換了鞋進屋,看見他們仨之後抬了手,搶先說道:“路上堵車了,我去換個衣服,你們等我一會兒。”
蘭正茂很快就換好了家居服,他讓三人回到內客廳落座,還親自煮了水沏茶。熱水落入茶壺之中,帶著些許撫慰的氤氳茶香在四人之間緩緩散開,蘭正茂也在這時開始講起了故事。
40年前,平潞市禁毒支隊的一名女緝毒警在一次省內聯合行動中,與俞江市禁毒支隊的一名同事相識。連續半年的密切合作結束之後,這兩個年紀相仿經歷相似的年輕人不出所料地成為了情侶。時間和空間都不是障礙,在行動結束半年之後,兩個人領了證。結婚不到半年,省廳下發了選拔任務,年輕的小夫妻幹勁十足,都瞞著對方報了名。最終二人一同被選中,以“靠拐賣婦女謀生的夫妻”這樣的身份開始了臥底任務。
當時的dk還不到三十歲,當時他還只是大毒梟吞埃身邊剛剛嶄露頭角的年輕人,為了博得吞埃的器重,dk一手推動了孕母計劃,那是一個泯滅人性的,既有長遠收益,又有短期成效的計劃——孕母作為第一代,帶毒過境,能獲得短期效益;生下來的孩子作為第二代,為未來埋下種子。孕母計劃的成功果然讓吞埃對dk青睞有加,而在這個過程中,dk也漸漸萌生了自己的慾望和私心。從最開始的只做蛇頭,到專挑年輕貌美的女性,這種轉變不會被吞埃所看見,也能滿足dk的私慾,而dk的癖好也在這個過程中逐步發展到近乎變態的程度——他盯上了人妻。那兩名緝毒警原本就是夫妻,臥底時候的身份也是夫妻,於是,在一次分開行動的過程中,女警失蹤了。她的丈夫立刻向上級報告,也發動了當地所有能啟用的資源去尋找,但都無功而返。三個月後,在一次交接過程中,仍在苦苦尋找妻子的緝毒警偶然聽聞,dk在一處隱秘村落中豢養了許多婦女。那名緝毒警立刻與聯絡員溝通,經過快速調查布控,警方鎖定了那個村莊的位置,成功解救了包括女警在內的一共32名被圈禁的女性。女警雖然被軟禁,但精神狀態良好,但是其他人就沒有她那樣的意志力了,更嚴重的是,經過體檢發現,那些女性無一例外都有不同程度的yin道撕裂,而且其中有五人已經懷有身孕,還有一人有過生育史。後續的筆錄和問詢持續了非常長的時間,所有被解救的女性都說自己曾經被單獨帶出去過,在一個房間裡失去了意識,醒來後莫名其妙就回到了原本居住的房間。她們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有些人回來的時候下身全是血,有些人在幾個月後發現了身體的變化——她們懷孕了。但是這些女性全都宣稱自己沒見過臥底女警,實際上她們互相之間同樣沒見過面,她們每一個人都被單獨關在一間房間裡,每天有人給她們送飯,但她們不被允許外出,更不可能與外界取得聯系。
得知這個訊息之後,領導立刻聯絡了那兩名臥底。實際上,在被解救回家的當天,女警就把這三個月來發生的事情全都告訴了她的丈夫。她並沒有被侵犯,根據她的觀察和分析,她認為dk對她是靈魂上的痴迷而非肉體上的慾望。dk唯一一次試圖與女警發生關系,是在一次醉酒之後,但那次他被女警用隨身攜帶的乙醚迷暈了。當時女警知道自己逃不了,只能孤注一擲地選擇了危險的方式。在dk昏迷之後,她把現場偽裝成了自己被侵犯過的樣子,她用刀子劃破了自己的大腿內側,把血沾在褲子上,並把自己弄得非常狼狽。當dk醒來後,她堅稱自己被侵犯,想要跟dk同歸於盡,當時dk慌張道歉,甚至跪地承諾再不會犯錯。女警用近乎瘋癲的狀態將dk逼走,而在那之後的第三天,警方就找了過來。
當時女警大腿內側的刀傷尚未痊癒,而她的丈夫也堅稱他檢查過,自己的妻子並未失身於dk,不過考慮到他們暴露的風險已經加倍,領導們仍舊決定讓他們夫妻提前結束任務。但就在這時,dk再次找上門來。dk知道女警是誰的妻子,自然也知道如何找到她,被堵在門口的夫妻倆被迫成為了dk的座上賓,撤退計劃於是變成了營救計劃。因為dk對女警近乎瘋狂的痴迷以及愧疚,女警和她丈夫反而得到了相對比較好的待遇。兩個人被迫與dk周旋,尋求放風的機會,否則他們根本無法與外界取得聯系,更無法配合行動。當警方終於與那兩名臥底重新取得聯系時,得到了一個讓所有人都震驚的訊息——女警懷孕了。領導當即決定終止行動,即刻成立行動組,將兩名臥底營救出來。行動於1月9日開始,這就是109專案的起始。
經過緊密安排,蘭正茂成功潛入,並於2月13日深夜將那名女警率先救出。另一名臥底則將dk引到一處提前埋好炸彈的地方,扮演了一個驚覺自己被戴了綠帽子的男人,企圖與dk“同歸於盡”。然而dk早已發現他的企圖,將計就計,提前讓人埋伏在一旁。最終,那名臥底不幸犧牲,而蘭正茂卻因為在現場奮不顧身把dk拉出火海而被dk記住,從此開始了他的臥底生涯。被救出的女警當時懷有七個月的身孕,因為撤離過程中的顛簸,早産生下一個孩子,隨後不久就因羊水栓塞離世。但她成功帶出了臥底期間收集到的所有有關吞埃集團的資訊,這些資訊最後也反哺給了蘭正茂,幫他在吞埃集團立住了腳,為幾年後吞埃落網,109專案大獲成功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故事講完,不用再多說,三人就已經知道了這故事說的是誰。海同深把杯中已經放涼的茶一飲而盡,看向蘭正茂,問道:“蘭叔,那兩名前輩叫什麼?”
“男的叫亓航,女的叫畢靜。”蘭正茂回答。
畢舟來隨母姓,亓弋隨父姓,這兩個名字都是傳承。
蘭正茂給海同深的茶杯中又續了茶,說:“畢靜是家中獨女,亓航還有一個哥哥,而且他家是少數民族,按照當時本地的政策,他們結婚後可以生二胎。所以當時兩家就已經商量好了婚後生兩個孩子,第一個孩子無論男女,都隨畢靜的姓。亓航的‘航’字是舟字旁那個,現在你們應該知道畢舟來這個名字的意思了。畢靜在被撤離出來之後把這個名字告訴了當時她的聯絡員,所以出生證明上寫的就是畢舟來。”
“為什麼把他放在孤兒院?”海同深追問。
“畢舟來是早産兒,當時醫院推測應該只有七個月大。老話說七活八不活,或許是因為這樣,他才能活下來吧。”蘭正茂嘆了一聲,道,“按時間推斷,這孩子肯定不是畢靜被dk抓走囚禁那段時間有的,而是在那之後三個月左右有的,但那個時候亓航和畢靜都處於失聯狀態。當時沒有dna技術,只能知道這孩子是畢靜生的,但沒有辦法確認生父。”
果然,就像當時海同深和晏闌推理的那樣,只有生母能確認。
蘭正茂接著說道:“那孩子一直被安置在福利院,但我們並不是不管不問,福利院有一名老師是我們的同志。在與沈婷相關的那起爆炸案發生時,我們的同志第一時間把畢舟來轉移到了安全的地方,但最終還是沒能阻止嫌疑人的沖動行為,還是有孩子傷亡。瞭解當年事情和畢舟來身份的領導們對這起爆炸有所懷疑,也派人在暗中調查,但無論如何,畢舟來必須被轉移到更安全的地方。當時只有三個選擇,北京、平潞和俞江。說實話,除了那一紙戶口值錢以外,北京根本不是一個好選擇。畢舟來是烈士後代,但放在北京根本排不上號,更何況當時他的身世並不完全清楚,畢靜只是個人一等功,如果她是二級英模,畢舟來作為她的後代,或許能得到更好的待遇,但當時不能確認畢舟來和亓航的關系,那種情況下,留在北京對他並不好。而且一旦確認他的父親就是亓航,想給他遷戶口是最簡單的事情了,所以最終領導們決定把畢舟來放回原籍。我和畢靜都是平潞出來的,以免被人聯想到,就選擇了俞江。咱們關起門來在家說,其實俞江本來就是最好的選擇,亓航是二級英模、烈士、少數民族,這幾個身份疊加在一起,再加上部裡直接知會省廳暗中保護,亓弋在這裡會非常安全。”
這個道理在座的人都明白,地方上會護短,而且這本就是政績的一部分。晏闌撥出一口氣,問道:“到了俞江之後改名字是合理的,但您怎麼給他起了這麼個名字?”
“畢靜是7月1日的生日,當年領導們說,無論這孩子以後幹什麼,無論最終這孩子能不能知道他的身世,這個名字都是對亓航和畢靜的一種紀念。而且亓弋的父母作為臥底,就是射入販毒集團的一支利箭。”蘭正茂回答。
海同深:“那……之前廖廳跟我說過一句詩。”
“撞上了。亓弋去臥底之前給他取化名,我們當時想了好多種說辭,後來無意中看到了那句詩,正好含了他的名字,雖然詩句的意思有點兒偏,但當時他年紀小,我就故作深沉地唬了他一下。他後來也沒再追問。”
“您還真是逮誰騙誰啊!”晏闌吐槽道。
蘭正茂輕輕笑了一聲,沒有接話。
海同深卻在這時抓住了重點:“所以讓他用畢舟來的身份去臥底,是不是您從一開始就打算利用他的身世了?”
蘭正茂搖頭:“不是我們主動要利用,而是我們收到了訊息,dk這些年一直在尋找當年那個孩子。當時無論是誰去臥底,都會使用這個孩子的身份,而在選中亓弋之後,我們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向他隱瞞了他就是真正的畢舟來。我們告訴他,早年間dk在執行孕母計劃時曾經侵犯過一名女性,那名女性在身懷六甲時就已經意外身亡,孩子也胎死腹中,但這件事dk並不知情,所以他一直在尋找。我們給了畢舟來全套完整的身份,這並沒有讓亓弋産生懷疑。”
海同深道:“也就是說,在最開始的那段時間,dk早知道亓弋就是當年那個孩子,但亓弋卻以為自己在扮演畢舟來?”
“是的。”蘭正茂回答,“亓弋和畢靜的眉眼非常像。隔了將近二十年,當年畢靜的聯絡人在見到亓弋的第一眼時就立刻認出了他,並私下向我詢問過亓弋的身世。如果當年dk真的對畢靜非常痴迷的話,我們有理由相信,他也能認出這個畢舟來是真的。後來事實也確實如此,我們原本設計的是讓亓弋救下a和o,以此來接近dk,按照dk多疑的性格,我們已經做好了短期內拿不到情報的準備。然而在亓弋身上的傷剛剛恢複之後,dk就準備了一場人頭祀。人頭祀是非常高規格的活動了。我在吞埃身邊將近五年,都沒有得到一場真正意義上的人頭祀。亓弋只用了半年,就成為了被dk認證的值得信任的人,並與當時dk身邊追隨他十多年的努珀和冬薩平起平坐。”
海同深:“可是他說過,他一直沒得到dk的完全信任。”
“是,不過這並不沖突,因為dk從來不會給別人完全的信任,包括他的孩子。他不讓亓弋接觸核心內容,但也不是事事提防。dk一直在觀察亓弋,亓弋也一直在觀察dk。同時,我們還派遣了別的臥底進入dk勢力範圍的其他專案之中。在亓弋臥底的十年之中,dk一共暗中做過五次親子鑒定,其中有四次都是亓弋察覺到了自己的dna被dk拿到。還有一次最危險的,是dna結果已經出來了,但在被送回到dk手上之前臨時被亓弋調了包。總之,五次親子鑒定和與畢靜非常相近的眉眼相貌,讓dk對畢舟來這個身份的認可度越來越高。而隨著亓弋臥底得越來越遊刃有餘,到最後那幾年,亓弋在某些方面的地位甚至高於a和o。就連外界都已經預設了畢舟來可以直接代表dk說話。關於亓弋的生身父母這一點你們不用懷疑,dna檢測做了三次,鑒定中心分別提取了亓航遺物上的血跡、他殘留的毛發和亓弋的毛發及血液進行比對。三次檢驗分別在福利院爆炸案之後、亓弋去臥底之前以及他臥底歸來之後。跨越將近三十年的時間,三次檢測的結果都是一致的,亓弋就是亓航的孩子。小行應該清楚,這樣長的時間跨度之下,這個結果的準確性是非常高的。”
蘇行點頭:“是的。其實就算是在二十多年前,透過血樣的dna比對就已經可以達到很高的準確度了。只要檢材來源可靠,這個結果基本就是定論了。”
晏闌提出問題:“那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那兩名前輩會在臥底的過程中有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