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況沐這樣的反應,是在海同深所設想的幾種反應之中,所以現在審訊室和觀察室中,唯一沒有被況沐嚇到的,就只有海同深了。但海同深心還是稍稍緊了一下,在這樣的狀態下,況沐仍然能把自己的優勢發揮到極致,她的抗壓能力確實很厲害。
海同深把手中的資料放下,喝了口水,平靜地說道:“剛才那段話裡,幾分真幾分假,只有你自己心裡清楚。能把過去的事情當作你的武器來博取同情和憐憫,或許證明你早已釋然了那段過往,這是好事。但是你剛才犯了個致命的錯誤,況沐,你對我們審訊的抵抗和應對,說明你確實是個有腦子的人,但像你這樣有見識有文化智商又不低的人,最容易犯的一個錯誤就是自以為是。你是在去森林公園的路上被我們的同事抓捕的,如果森林公園那裡發生的事情是意外,你根本就不可能說出‘焦屍’這麼具有指向性的細節詞彙。這只能證明,你早知道我同事要用什麼方法脫身,森林公園的事情從一開始就是個局。只可惜,你既不是做局的人,也不是參與其中的人,甚至你自己都被這個局給繞進去了還茫然不知,所以,你沒有你以為的那麼聰明。”
況沐的眉心輕輕蹙了一下,很快就恢複了平靜,只沉默不語。
“想知道你是什麼時候被做進這個局裡成為棋子的嗎?”海同深看向況沐,留足了給對方的反應時間,才接著說,“從你出現在醫院,按照要求用手機發給我同事那張截圖的時候,你就已經成為了棄子。即便做了完全的準備,你也根本不可能逃離監控。你提前調查了那家醫院裡的監控位置,你也確實做足了準備,你甚至可以黑進醫院的監控系統把攝像頭直接關閉,但你沒有辦法控制馬路上來往的車輛和市政道路監控。在你身手敏捷地從窗戶翻到外牆,進入裝置間更換衣服的時候,恰好有一輛雙層公交從醫院外開過,公交車內外都有監控,正好記錄下了你翻牆的那一幕。”
況沐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驚訝,旋即辯駁:“那又——”
海同深直接打斷了況沐的話:“你想說‘那又怎麼樣’,對吧?其實並不怎麼樣,只是在你傳送那張照片之前,我們就已經推測出了dk想要傳達的資訊,所以你的那個行為,除了暴露你也參與其中以外,並沒有任何其他價值。你跟那邊共事也有一段時間了,他們並不是那種會做無意義的事情的人,這一點我想你應該很清楚。這邏輯已經很明白了,讓你出現在醫院,冒著極大危險傳送一張並不重要的截圖,這件事真正的目的是暴露你,而不是傳遞那張截圖。你只是他們用過即棄的棋子而已。”
況沐輕輕一笑,轉移了話題:“可是海支,你就沒想過為什麼畢舟來要從你們這邊脫身嗎?他究竟是誰?是亓弋,還是畢舟來?你真的能分清嗎?一張身份證一個名字,真的就能決定他的歸屬和立場嗎?你堅信他是跟你一樣的正義一方,dk也堅信他會向著自己,而他的內心究竟偏向哪一邊,你怎麼能確認?如果四年前的那一切只是一場苦肉計,目的就是讓畢舟來以載譽歸來的臥底身份打入你們內部,為dk獲取更大的利益呢?”
“這不可能。”海同深搖頭。
“你是真的相信他,還是不願承認自己信錯了人?”況沐反問。
海同深再次淡淡搖頭,把話題重新帶了回來:“這個問題,恐怕應該是我來問你才對。你是真的相信dk那邊,還是不願承認自己確實被利用了?”
“我當然知道我被利用了。”況沐坦然回答,“可我心甘情願。”
“道欽不是畢舟來殺的。”海同深又丟擲了一句話。
“我知道。道欽是為了我姐姐死的。”此時的況沐有了一種反客為主的態度,開始講述起來,“那邊想讓我姐在博士畢業之後直接過去為他們工作,但道欽不願意,他為了這件事求了a和o,但a反而對我姐更加好奇。道欽一直在中間斡旋阻攔,那段時間我姐發現了道欽的情緒問題,最終在她的逼問下,道欽才向我們坦白了他一直在為dk工作。其實道欽實際的工作並不沾毒,他就是專門為dk洗錢的,這也是他不想讓我姐過去的原因。如果我姐去了,就肯定回不來了。國內禁毒這麼多年,我們從小受的是什麼樣的教育,道欽清楚,也明白這是他跟我姐之間最沒辦法彌合的矛盾。我姐知道之後確實拒絕了,道欽表示他會回去跟dk說清楚,但那次回到緬甸之後,道欽就沒再回來,沒過多久,我們就收到了他被人殺死的訊息。道欽這些年手裡攥了不少資源,回到緬甸之後身邊也有好多人保護,別的人想殺他太難了,更何況他並不參與核心業務,樹敵的機率很小,所以他的死只能是內部人做的。”
“你說道欽求了a和o,那他為什麼不去求畢舟來?”海同深發問。
況沐眉梢輕輕上揚,說:“道欽又不傻,a和o相對dk來說是自己人,畢舟來再受信任,也不過是個外人。a和o決定的事情,誰又有能力改變?”
“這就是況萍在廢棄工廠那裡沒有直接殺了亓弋的原因嗎?”
“這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時機未到。”
“什麼時機?陷害亓弋的時機是嗎?”
“你都說了那是陷害,那就不需要時機。”況沐搖了頭,“我們只是聽命辦事,那邊什麼時候讓我們做什麼事,我們就什麼時候做。”
海同深敲了兩下桌子,說道:“況沐,我覺得你應該說清楚,是‘你們’,還是‘你姐’。”
況沐臉色一滯,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皮。
“你是一個思維正常,有能力有學識能夠自給自足的成年人,哪怕你姐跟道欽攪在了一起,你也有能力跟他們切割開。另一方面,按照你們姐妹之間這種感情,況萍在知道道欽的所作所為之後,把你跟他隔絕開來,保護你不受對方的騷擾,才是她會做的第一選擇。剛才那一段故事中,你是講述者,卻也是局外人。可你如果真的是局外人,現在又怎麼會坐在這裡?在你那無法自圓其說的謊話之下藏著的才是真相。”海同深拿出一份卷宗,“這是當年你在街上打了賈晨之後在警局做的筆錄,當時你未滿十六週歲,做筆錄的時候需要監護人在場,但實際在筆錄上寫監護人簽名的並不是你姐,而是秦東,也就是道欽。”
況沐道:“年紀小的時候闖了禍,怕我姐罵我,自然就找我準姐夫了。姐夫是會護著我的,畢竟我跟我姐關繫好,他如果不討好我,又怎麼能得到我的認可?”
“有道理。那麼你能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麼這個秦東的簽名,和道欽的字跡並不是出自同一個人的手嗎?”海同深拿出一份筆跡比對結果,“這是我們的筆跡鑒定專家給出的結論,證明當年筆錄上的‘秦東’兩個字,和況興國殺人案卷宗裡秦東的簽名雖然很像,但筆鋒走向不一樣,並非出自同一個人之手。另外,我這裡還有一份,屬於dk集團的另一人的筆跡,專家給出的鑒定意見是,這個假的秦東的簽名,與dk集團的另一人的字跡為同一人書寫的機率超過90。所以,況沐,當年你打人之後,是誰假冒了道欽去替你收尾善後?你可以告訴我嗎?”
況沐被銬著無法自由挪動,只將雙手摞在一起,右手搭在左手背上,輕微地動了動。但在左手觸碰到的桌板上,那非常明顯的汗漬已經暴露了她是在擦汗的事實,也暴露了她此刻的緊張和慌亂。
海同深繼續說道:“你姐當年是在越桂化工大學上完了本科和碩士研究生,可你卻是在雲曲大學的佤源校區完成了本科學習。那個學校的計算機專業在全國排不上名次,我查了你高考那年的錄取分數線和你的成績單,以你的成績,你完全可以往內陸地區更好一點的大學去學別的專業,更何況你還有少數民族加分。即便這樣,你卻還是選擇了雲大。你從小到大就沒出過越桂省,怎麼就想著去雲曲上大學了?不要說什麼你願意這種沒有意義的話,既然我已經查到了這裡,那麼接下來你在學校裡的事情,只需要按照畢業生名錄打電話問一問就好了。很幸運——當然,這是對我們來說的幸運,對你來說就不一定了,我們把畢業生名錄和現在的教職工名錄進行了對比,找到了一名你那一屆留校的女生,她告訴我們,你的專業技術是整個計算機系最好的,但你的性格也是最古怪的。當時大家都調侃你是科學怪人,你也毫不在意。她說她記得你當時有個男朋友,是進大學之前就在一起的,但不是雲大的學生,而是校外人士,比你年紀大一些。從大一到大四,你們倆的感情非常穩定,當時還有人說過,你大概是畢業就要嫁人做闊太了,所以你後來的失聯對他們來說也就變得正常。請問,你這個男朋友,現在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