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蘇行戴上專用的橙色眼鏡,開啟多波段光源儀器,調整到藍光狀態,對準了客廳的沙發。確認位置,取樣,標記,收集整理。等他這一套工作完成之後,海同深的情緒也已經平複下來。現場預實驗證明從沙發上已經提取到足量的帶有dna的精斑,但以防萬一,蘇行還是把那套洗過的床單也一併放入物證袋中。他蹲在地上,把物證袋逐一仔細地標記好,交給海同深說:“把這些拿回去交給謝瀟苒,同時留一份你的dna給她,這個實驗她完全可以獨立操作,不用我盯著。”
“好。那你呢?”
“確認dna要緊,有晏隊陪我。”
海同深點了頭,在站起身前拍了下蘇行的肩膀,說:“剛才,對不住了。你要是累了就在客臥休息,別折騰了。”
蘇行輕輕搖了頭:“快去吧。”
防盜門關閉落鎖,蘇行撐著的一口氣終於鬆了下來,現在他連蹲都蹲不住,直接跪了下去。
“蘇行!”晏闌伸手攔了一下,這才阻擋了蘇行身體前傾的趨勢,避免他直接摔在地上。晏闌把蘇行撈進懷裡,緊緊抱著他,低聲安慰道:“沒事了,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都過去了……”
蘇行垂著眼皮,歪在晏闌懷裡,幾乎發不出聲音,喃喃道:“領導,我想回家。”
“好,我們回家。”
當然,回家是不可能的。最終晏闌只是把蘇行帶回了酒店,好在是自家酒店,又是前幾天住過的同一間套房,勉強算得上是熟悉的環境了。
會議室裡淡淡的煙味和麵對焦屍時的心理陰影在精神放鬆之後全部加倍反噬到蘇行身上,再加上暈車的不適感和劇烈頭痛帶來的副作用,他在走進酒店房間的那一刻就立刻沖進衛生間吐了起來。晏闌拿了水和藥等在旁邊,幫蘇行清理幹淨,然後將他抱回了床上。
陷入柔軟的床鋪中,蘇行幾乎是在一瞬間就睡了過去。晏闌把自己收拾利落,又端了熱水和熱毛巾出來,輕輕替蘇行擦拭身體。不過短短幾分鐘,蘇行眼角流出的淚就已經打濕了枕頭,晏闌耐心地將他的眼淚擦掉,自己心中也跟著疼痛難耐。有多久了?有多久沒見過蘇行在睡夢中哭濕枕頭了?又有多久沒見過這樣咬牙強撐著的蘇行了?他曾經說過不再讓他受委屈受磨難,可二人的職業就註定這誓言幾乎不可能實現。晏闌放下毛巾,翻身上了床,把蘇行抱進自己懷裡,輕輕拍著他的後背,期盼著這樣能幫他擺脫噩夢纏繞。
經歷了人仰馬翻的一天,所有人都已經精疲力盡。除了海同深和盯著比對結果的謝瀟苒以外,其他人都已經各自找了地方暫時休整。
下午五點,高騫把趴在桌上睡覺的謝瀟苒推醒,指著螢幕激動地說道:“瀟瀟!你快看!”
謝瀟苒睜開惺忪的睡眼,被螢幕的熒光晃得下意識向後靠,只眯著眼瞟了一眼。下一秒,她直接跳了起來,不顧眼睛的刺痛趴到螢幕前認真確認。
“我沒看錯,是不是?”謝瀟苒問高騫。
“對!你沒看錯!”高騫連連點頭。
“上傳資料!快!幫我上傳資料!我去找海支!”謝瀟苒奪門而出,飛快地跑去刑偵辦公區。
“海支——”謝瀟苒撞進辦公室。
“等一下再說。”海同深正低著頭,把最後一塊碎片放在已經基本拼好的指尖陀螺上,“你先喘口氣,等我把這個對齊。”
謝瀟苒有些拿不準眼前這位領導的情緒,不知道他是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還是已經被刺激得失去了理智。她向前蹭了一步,見海同深的手穩得一點抖動都沒有,心裡才稍稍放鬆些。她記得蘇行說過,心穩,手才能穩。無論是拿刀的手,還是拿槍的手,都是同樣的道理。
最後一塊碎片嚴絲合縫地被放回到原位,海同深用棉簽小心翼翼地把溢膠擦掉,接著把擺放著指尖陀螺的底託挪到旁邊,蓋上防塵罩,而後抽出濕巾擦了手,又把桌子擦拭幹淨。在完成這一系列的動作之後,海同深才抬起頭來看向謝瀟苒:“說吧。”
“不匹配!”謝瀟苒立刻說道,“死者dna與亓支的dna不匹配,那具屍體不是亓支!”
海同深閉了眼靠在椅背上,長出了一口氣。安靜片刻,他站起身來說:“辛苦你了。這一天大家都辛苦了,跟他們說,今晚都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早上七點在會議室梳理案情。同時告訴預審組,開始跟況沐熬鷹,熬到她撐不住為止。”
“明白!”謝瀟苒立刻回答。
謝瀟苒離開之後,海同深看向安靜擺放在桌上的指尖陀螺,他抬起手輕輕拍了兩下防塵罩,而後走出了辦公室。
推開會議室的門,海同深直接拉開椅子坐到廖一續旁邊,說道:“廖廳,之前我說的事情,您考慮得怎麼樣了?”
“你說什麼了?”
“事到如今,您還不考慮共享資訊嗎?”
廖一續輕笑一聲,說:“小海,你今天太累了,回去歇歇吧。就算是要共享資訊,你也得給我時間準備一下是不是?不是說了明早開會嗎?明天再說吧。耿陽,送他回家吧,盯著他睡著了再回來。”
“好的領導。”耿陽應了聲,向著海同深的位置邁了一步。
被耿陽“強制扭送”回了家,海同深嚴詞拒絕了耿陽的進一步行動,把他關在了家門外。耿陽盡職盡責地站在門口給廖一續打電話反饋,在聽到廖一續說“算了,隨他去吧”之後才離開了海同深家門口。透過監控確認耿陽已經離開後,海同深終於放鬆了自己,他從客廳的沙發上拿了靠墊回到臥室,頹坐在床邊發愣。剛剛過去的24小時內,海同深經歷了擔憂、驚懼、崩潰、絕望等等複雜的情緒,此刻終於能夠安靜下來無人打擾時,他已經精疲力盡了。懷裡的抱枕殘留著亓弋的味道,海同深蜷縮在床上,摟著抱枕,不知不覺間,淚水已經滑落。海同深起身從床頭櫃上抽了兩張紙巾,視線隨意掃過,在看到那已經被拆開的安全套盒子時,他才明白蘇行當時為什麼會突然想到精斑存留。海同深撥出一口氣,將那盒子收進了抽屜裡。以後……最起碼短期之內,是用不到這東西了。
然而在拉開抽屜後,他的視線卻被抽屜內板吸引了。床頭櫃有暗格這件事他曾經告訴過亓弋,那時亓弋開玩笑說,這麼早就交代了暗格,以後可沒有地方藏私房錢了。這個暗格藏在抽屜底板下面,不知道的人幾乎很難發現。但此時,暗格明顯被人動過,因為有一部分原本屬於暗格裡面的抽繩被夾在了縫隙之中。海同深挪開抽屜裡的東西,掀開暗格,原本應該空無一物的地方卻擺放著一個牛皮紙檔案袋。海同深拿出檔案袋,飛快地開啟,將裡面的東西全都倒了出來。
一份檔案,一張磁卡和一張名片。
快速瀏覽過檔案之後,海同深撥通了晏闌的電話。電話響了許久才被接起,在極輕微的關門響動之後,晏闌才出了聲,只是聲音仍舊壓得很低:“怎麼了?”
“蘇行還好嗎?”
“我帶他回酒店了,他現在在睡覺。說吧,有什麼事?”
海同深把目光聚焦在那份檔案上:“你知道經緯寶庫嗎?一個第三方保險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