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分頭去吧,一會兒門口見。”
“好。”海同深答應。
海同深的同學五年前在追捕嫌疑人時被嫌疑人駕車拖拽致死,從那之後,每年清明和他的忌日海同深都會過來看一看他。躺在烈士陵園的警察,都各有各的故事,但年輕些的總是會更讓人唏噓。看完老同學,見亓弋還沒有出來,海同深便往剛才亓弋去的方向尋找。
似乎是為了襯託氛圍,天上落下了毛毛細雨。亓弋蹲在一方墓碑前,那原本就不算挺拔的身姿更顯落寞,更透著一絲與年紀不符的遲暮感,彷彿他已閱盡千帆,無所留戀。海同深停住腳步,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等待。未幾,低低的啜泣聲伴著雨聲灑在海同深耳畔,他凝視著亓弋的背影,後知後覺,才意識到那肩膀的起伏並不是呼吸帶來的。
雨有漸大的趨勢,亓弋的啜泣也變得難以抑制,海同深從包裡拿了傘,走到亓弋身邊。那是一個新立不久的墓碑,海同深留意看了一下,這位警察名叫楊予然,犧牲於四年前,當時還不到25歲。他在心中輕輕嘆息,開啟傘,蹲下身溫柔拍撫著亓弋的後背。
亓弋不願讓人看到他如此情緒化和狼狽的一面,向旁邊挪了挪,海同深的傘立刻跟上他,他低聲道:“下雨了,別躲。”
亓弋此時說不出話來,只搖頭回應。
“沒關系,哭也不丟人。”海同深繼續拍撫著亓弋的後背,動作輕緩,卻惹得亓弋更加無法控制情緒。大概總有這樣的時刻,一個人可以獨當一面,可以秉持著一腔熱血孤勇逆行,但卻會被旁人的一句關心挑起滿心委屈與辛酸。海同深轉了方向,將亓弋撈起來摟進懷裡,沒有再說話,只任憑亓弋伏在自己肩頭失聲痛哭。
天色更加陰沉,雨幕逐漸連綿,罩住遠處的山巒,模糊了空間邊界,也模糊了時間流逝。亓弋幾次想止住眼淚,卻總是失敗,這個懷抱太過溫暖有力,不只讓他貪戀,更讓他沉醉。似乎有這一方懷抱庇護,外間風雨都再也無法沾身。
感覺到亓弋逐漸在依靠自己支撐站立,海同深低聲問:“雨下大了,我們回車上去吧?”
亓弋沉默了好一陣兒,才輕輕點了頭,而後抽噎著說:“我走不動了。”
“沒關系。”海同深用左臂把亓弋緊緊摟住,扶著他緩緩向外走去。從陵園往停車場去不過五分鐘的路,兩個人走了十多分鐘。海同深一路把亓弋護送到副駕,替他關上門,才收傘上了車。警服已經被淚水和雨水打濕,海同深幹脆脫掉外衣和襯衫,從後座拿了備用的衛衣穿好。
亓弋的電話響了一路,直到此時還沒有停止,他卻絲毫沒有要接通的意思。海同深沒有說話也沒有開車,過了許久,亓弋長長地撥出一口濁氣,止住了抽噎,才算把情緒穩定住。他拿出手機,按下了接通鍵。
“你怎麼不接電話!”廖一續劈頭蓋臉地說道。
“在車上睡著了,靜音了。”亓弋面無表情地撒了謊。
“哦,睡著了啊。”廖一續的語氣果然柔和下來,“怎麼嗓子啞了?”
亓弋:“剛睡醒。”
“等你身邊沒有人的時候給我回個電話,有點兒事跟你說。”
“知道了。”
廖一續:“你那邊下雨了吧?多注意點兒,上次我讓人給你帶去的那個鈣片記得吃。”
“嗯,您還有事嗎?沒事我掛了。”
“那先這樣吧,記得給我回電話。”
亓弋按下了結束通話鍵,把手機收了起來,他搓了搓臉,才對海同深說:“是廖廳。”
“嗯,其實你不用跟我說的。”海同深給亓弋遞去了巧克力,“心裡苦就吃點兒甜的。”
“你怎麼什麼都能變出來?”亓弋疲憊地笑了笑,而後接了過來。
海同深看亓弋把糖吃下,才回答說:“如果我真的什麼都能變出來,剛才就不會看著你哭而無能為力了。”
亓弋咀嚼的動作停頓了一瞬,旋即道:“是我失態了。”
“不是在怪你,只是在心疼你。”海同深抬起手,輕輕撫過亓弋的鬢角,“情緒這麼波動是很傷神費力的。雖然我是個無神論者,但我還是願意相信,這裡躺著的人都在天上看著我們。他們看見你這樣,一定也會難過,活著的人就要帶著他們的期許和願景繼續努力活下去才是。”
亓弋輕輕搖頭:“我寧願是我躺在這裡,是真的有意識在天上看著也好,又或者是無知無覺也罷,我不願活著受這樣的痛苦。永遠都是,活著的人才最痛苦。”
這一瞬間,海同深失去了勸慰的能力,只能沉默著。而亓弋也陷入了沉思,耳畔眼前都是那年輕鮮活的音容笑貌——
“我不喜歡他們那種稱呼,以後私下我就叫你哥好不好?”
“哥,我帶了你最愛吃的魚湯米線!”
“哥你會想家嗎?”
“哥,你殺過多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