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寒,光輝映階,庭院淒寒,衛松疾倚在楠木柵欄上,閉目冥想。正逢多事之秋,一切隱藏的生機暗中動作,哪怕是這簌簌的落葉聲也不禁讓人感受到一份肅殺之氣。
他心中波瀾不驚,手中寶劍應著腦中所想在地上畫出一個八卦,定了八方位置,目光凝聚間,步法輕挪,方位不時變換。
“怎麼,衛大人對這周易八卦也有興趣。”郭象不知何時出現在一旁,正饒有興趣地看著地上的圖案詢問。
衛松疾停下腳步,笑道:“哪裡,只是一時興起,隨便比劃罷了。對了,蘇姑娘病情如何了,是否還在昏迷中?”
郭象道:“如你所見,這是一種時隱時現的頑疾,在尚香谷場時我曾經提醒你,她的身體不容樂觀。她之所以會患上此病,是因為強食藥物過多,壓制身體裡另一種疾病導致的結果。
那是一種我從來沒見過的病,以強藥治病,雖然能夠治癒一時,但終究會招來大患。且不說這其中要忍受非人的痛楚,單就一名女子而言,要對此病表現得不露聲色,已經是需要非常人的毅力。真難以想象究竟是什麼樣的決心引領這她一直支撐到現在!”
衛松疾如遭雷擊,身體不由後退,不敢相信耳邊聽到的這一切。
“怎麼會,難道又是‘枯繆症’?為何連蘇姑娘也會患上這種病?”衛松疾卷頭緊握,難以抑制心中激憤。同樣的悲劇已經奪走了兒時最為要好的玩伴的生命,如今這一幕又要重新上演,難道這就是蘇氏一族永遠無法逃脫的命運?
“就沒有拯救的辦法麼?”衛松疾眼神充滿期待看著郭象,後者無奈的嘆息聲卻宛如一把匕首深深插入了他的心田。這樣的血淋淋的現時遠比眼睜睜看一個在自己面前倒下要來的殘酷,更何況蘇鏡對他而言,已不再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女子。
衛松疾喉嚨幹燥腫痛,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緊握的雙全緩緩松開後伴隨著一股思緒的翻湧又重新收攏,那一刻,心也竟然莫名的迷失了方向,
就在衛松疾恍神之際,一股熟悉的幽香飄然而至,蘇鏡不知何時已蘇醒過來,正朝二人走來。
衛松疾一臉驚愕,還沒等他來得及詢問病情,卻見蘇鏡目光正落在地上自己剛剛畫的八卦圖案上,頓時表現出一副神采奕奕,興致勃勃的模樣。
“啊,原來衛大哥和鏡兒想到同一處了。方才鏡兒躺在床上,昏迷中腦海裡湧現出白日你給我們看到那張圖,突然想到了許多有趣的事情。正好,這裡有一張伏羲八卦圖,”蘇鏡彎下纖腰,玉指拾起一根木枝在地上輕輕比劃道:“關於‘九歌’這個稱謂,似乎和周易八卦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哦!”
衛松疾盯著蘇鏡看,那張潔淨的臉頰上永遠掛著從容迷人的微笑,讓人宛如沐浴在聖光之中,忘卻所有的煩惱。他心中突然不知被什麼東西輕輕撥動,那是自打他出生以來任何人都不曾觸碰的區域,此刻卻因為眼前女子的一言一語,一顰一笑而湧入一股細細的清泉,並隨著心跳聲流遍全身,滋潤著周遭每一片區域。衛松疾不敢繼續往下聯想,急忙調轉目光向下,地上的那張自己剛剛畫好的八卦圖上此時竟多了許多文字元號。
“《九歌》是屈子生前所著楚辭之一,其中記載了九位神仙,分別是東皇太一,大司命,少司命,東君,雲中君,湘君,湘夫人,河伯和山鬼。這九神當中東皇太一主管天界,東君掌昊陽,河伯為水神,湘君和湘夫人管轄湘水,大司命主陽壽,少司命掌子嗣,雲中君負責施雨布雲,山鬼為山神。這九位尊神皆為天界上仙,但卻唯有一人例外,也就是九歌所謂的不諧之處。”
蘇鏡抬頭,沖二人作出意味深長的微笑:“那就是山鬼。”
郭象撚了撚胡須,深吸口氣道:“原來如此!這九歌中個個都是位列仙班的天仙大神,但唯有山鬼是受自然之力所演變而來的神靈。它不受天界約束,崇尚自由,熱衷於山水之間,與其它八人不同,如此說來的確算得上一個異數。”
蘇鏡繼續道:“那位喚作班固的先生是位研究地理川河的行家,編訂了不少地理志,他說過‘吾觀歸臨之勢行於日月,立於八陣,想來當時安陵的地理分佈正好於‘天地山澤,水火風雷’的陣位一一相應。而山鬼為山神,屬山,班老先生所言的持國之力想必應該就在安陵某處的深山之中。”她用樹枝在八卦圖的右下角做了個標記,道:“山屬兌,主東南位,也就是說在東南方向的一處山地。”
郭象點了點頭,對於蘇鏡的推論表示贊許,唯見衛松疾卻在一旁神情凝重,好似另有想法。
“本來我也有和蘇姑娘你同樣的想法,但是很快便就此放棄了。諸位第一次來到安陵,可能對安陵的地理環境尚不熟悉。在安陵的東南方曾經確實有一座居鳴山,而且景緻優美,在楚地頗具名氣,不過現在這座山只怕你們想看也看不到了。”
郭象驚奇道:“為何,難道山川也能轉移消逝麼?”
衛松疾笑道:“這件事說來也是可笑,數年前不知從何處傳來謠言,說居鳴山藏有寶物,本地方圓百裡的百姓,還有甚至遠在江東其它外鄉的州郡百姓也聞風而至,將居鳴山挖了個遍,一時間安陵可謂是人聲鼎沸,好不熱鬧。後來由於朝廷的出面幹預,這股勢頭才得到了遏制,但事實上只不過是官方接手罷了,情況不僅沒有半點好轉,反而更加惡化了。”
“軍隊開始大規模的開採挖掘,但到頭來,別說什麼金礦,連金子的影子都沒見著,反倒是居鳴山被這麼一番折騰,變得千瘡百孔,好不悽慘。這還不夠,領軍掘山的將軍見費時數年,耗損無數人力物力居然連一粒金沙都沒有瞧見,惱羞成怒下,在部隊撤離之時,命人放火燒山,結果居鳴山眨眼間被燒成荒山,寸草不生,大火足足燒了三天才得以平息。”
蘇鏡吸了口冷氣,道:“人性貪婪,竟造成如此災厄,實在是太可怕了!”
衛松疾一臉冷笑道:“我說他們可笑才對,為了不存在的東西,居然不惜傾家蕩産,拋妻棄子,來到這荒山之中,結果換得個兩手空空,抱憾終身,你們說可笑不可笑。”
蘇鏡不語,陷入沉思中。郭象搖了搖頭,顯然是有話要說,但考慮了片刻後還是決定放棄。
“如此說來,地圖中所指示的持國之力應該不可能在居鳴山中了,否則經過這麼大的動靜,早就該被世人發現了。”蘇鏡神情沮喪道:“對不起,衛大哥,到頭來鏡兒還是什麼忙也沒有幫上。”
衛松疾擺擺手,笑道:“哪裡的話,這些本該是由我一力承擔,讓姑娘你為此事傷神出力反而讓我顯得過意不去。我方才聽郭先生談起你的病情……”
他正想安慰一番,但又怕蘇鏡聽到自己的病況後愈加失落,索性又將到口的話收了回去,看了看天空,換了個話題道:“這風吹得人心頭舒展,我準備到街上隨便走走,不知由誰願意與我同去?”
蘇鏡不假思索道:“算我一份吧,昏迷了這麼長時間,也該四處活動活動去了。”
衛松疾笑著點頭,又看了眼郭象,後者見狀故意幹咳一聲,一副莫不關己的態度道:“你們兩個年輕人在一起,要我一個糟老頭子湊個什麼熱鬧,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谷場休息去了,你們要去便自己去吧,記得莫要熬得太晚,夜深露寒,要是又一起病倒了,又該輪到老夫費神了。”說完這些,郭象便頭也不回的出了庭院。
衛松疾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心中暗暗道這姓郭的老頭雖然脾氣執拗,但也非是一個不通情理之人,若是細細相處,反倒能看出幾分可愛。不禁意間,衛松疾對郭象又多添了幾分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