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松鎮山頂確實是靈氣四溢,鬱郁蔥蔥,比起山下黃土漫天荒無人煙,更當得起“翠松”兩字。大抵冬日不是適合遊玩的時節,因而一路上來也沒什麼上香拜佛的人。
羅漢自古便有殺賊、無生、應供等義,皆為小乘佛法裡六根清淨至極的尊者。民間多是觀音廟或是財神廟,很少有一次供奉十八位羅漢的廟,一是財力支撐不住,二是非武者無須供奉正氣與殺氣並存的羅漢。然而這偏遠的小鎮竟是能供得起一尊羅漢廟,實在是奇得很。
廟不大,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承香的爐、跪拜的蒲囘團、功德箱和長明燈一應俱全,爐上更是插著幾柱未燃盡的香,香頭燒得灰白,抖落了一爐香灰。降龍伏虎以及其他十六位羅漢分列兩側,並非雕工粗製濫造之物,恍然看上去,像是下一瞬就就要動了起來,銅面上泛著清亮的光,倒像是時常被人恭敬擦拭。尤其是那伏虎羅漢的坐騎,簡直精雕細琢,明是銅像,還覆了一層琺琅瓷,吊睛白額好不威風,大張的口中露出兩顆尖牙,彷彿刺入血肉便足以將人釘穿。
入門廊便是連四周的氣息都冷凝了下來,魏無羨眉心微微蹙起,手裡握著隨便,步伐輕緩地踏入了門裡。
一路上都安靜得過分,實在是詭異異常。
然而他一抬眼將廟中拜香的人收束於了眼底,才略略放下了心。
陳公子側對著他,滿臉觀賞贊嘆地看著一層的伏虎羅漢,道:“好雕工。”
“確實。”魏無羨走到他身側,也是抬頭笑道:“形態各異,栩栩如生。”
陳公子道:“魏兄竟也上山了?若是早些起床,我便喚你與我一同上來觀景了。”
魏無羨手負在身後,“慚愧,我可起不來。”
陳公子“哈哈”地笑了起來,“也是。”
“先不說這麼多了,下山去吧。”魏無羨腳步一頓,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道:“此地不宜久留,讓藍湛先把你們送——”
“當!”
尖刺紮在了隨便劍鞘上,發出了刺耳至極的脆響。魏無羨右手迅速翻轉,連帶著原先扶住陳公子肩頭的手“啪啪”拍下幾個大囘xue,手腕一抖,劍鞘的鏤空處正好將銀刺卡在當中,壓下猝然爆發的巨力。
原先站在身側的“陳公子”臉色蒼白,周囘身覆著一層不正常的妖氣,靠得極近的面龐滿是青面獠牙之色。
他見銀刺被卡住無法抽囘出,喉間顫了一顫,嘶啞著嗓音。
“——你竟發現了。”
魏無羨手裡繃著力,穩穩地壓住了對方的勁氣,笑了一聲。
“陳兄見我和藍湛在一起,向來都是避之不及。又怎會起早叫我一同觀景。”
聞言,“陳公子”臉色冷了下來,最後一絲偽裝都撤去了,“果然聰明。”
魏無羨心裡摸不透他是偽裝化形而成,還是附魂其上,一時半會也不敢傷陳公子的肉囘身,掌心催動靈力,如同泉囘湧一般沖入曲恆xue。
下一瞬,魏無羨臉色大變。
手裡原先攥囘住的人只剩了一件衣衫,宛如風拂殘沙,頃刻間消失得一幹二淨,手心裡的了靈力無處可使,倒轉一般地湧回了丹田。
魏無羨難以置信,“這——”
好好的一個人,怎會憑空消失?!
他還沒來得及吃驚太多,只見原先還透著些亮光的廟宇驟然暗了下來,如同吹滅了所有的引亮源頭,陰風陣陣,讓人不寒而慄,骨節發脹。
魏無羨將卡在劍鞘上的銀刺拔了下來,在一片漆黑裡警惕地觀察著四周。手心裡的火訣怎麼都燃不起,像是被人封印住了術法一樣。
太暗了,完全看不清四周是什麼情況,廟裡靜得連腳步聲都能翻滾著蕩出悶響。
不知從而來的陰風吹拂著他的面門,裹著煙香,聞起來似是有麻骨軟筋的效果,魏無羨連忙收斂心神屏息。
“咔——”身後猝然響起拖動巨物的聲響,魏無羨眉心擰起,以防禦之姿循著聲音的方向抬劍格擋,步伐穩紮。
縱然他已經猜測到是什麼龐然大物襲來,但沒想到……這力道比他想象中要大太多!
堪稱巨力,宛如房簷直墜般直直地從上方砸了下來,正中魏無羨撐起靈力的左手,砸得魏無羨臉色一白,齒間溢位鮮紅的血絲,隨著“咔擦”清脆的骨折聲,將他腳踩的地面都砸得陷了進去。
什麼妖竟會力道如此強勁?!
魏無羨腦內迅速地思索著,腳下幾個錯落撤開了步伐,一手捂著骨折的左手,胡亂地正了回去,忍著劇痛和臉上的冷汗,靠到了牆邊。
若是有牆,便說明還在廟裡,這妖不能真的強橫到能將這麼大個人毫無知覺地憑空移到另一個地方。而在廟裡即是意味著,難不成是——
羅漢化妖?!
魏無羨額間冷汗涔囘涔,側身又是避開一擊。身側的牆面被砸得粉碎,腳下石屑掀得他腳步不穩,一個靈巧地翻滾躲開了幾乎擦著臉皮而過的銅面。
“小子,來了我伏虎羅漢的廟,還想走?”那人的聲音悶悶沉沉,彷彿壓著雄渾的勁氣,聽著便是功力深厚,靈氣如泉囘湧。
羅漢本就近仙,若是入了邪道,煉成半仙半妖的存在,更是可怕到無人能擋。魏無羨思及到這廟裡得天獨厚的靈氣與入廟時看到的栩栩如生的雕像,越想越覺得有大意了。
若是羅漢化妖,憑他又怎能敵過?這事只在雜記裡看過,從未想過會真的碰上。然而這荒山野嶺能找到的人就他一個了,不能擋也得硬著頭皮擋。豈能真的將命折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