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西亞睜開雙眼模糊地看了莫恩一眼,莫恩輕扶著他側臉:“我們回家。”
莫恩罕見地用上了自動駕駛,車開到半路,頭暈愈發劇烈,明明連午飯都沒來得及吃,胃裡卻不斷翻騰抽搐。莫恩摸索著推門踉蹌幾步跪在路邊,吐出一股帶著膽汁的苦水。不吐到還是有口氣吊著堅持,吐過只覺得天旋地轉。換成往日他只會自己爬回警車靠邊緩一緩等能走了再去醫院看看,而今天不同了,他勉強回過頭,從模糊的視線裡瞥了一眼安然睡在副駕駛的加西亞,強撐著要往地下倒的身子摸出手機:“戴倫……我撐不住了……”
十幾分鐘後,戴倫帶著奎爾在公路邊的警車裡找到了莫恩,他額頭上全是汗珠,閉著眼像是沉浸在什麼夢魘,一隻手卻還死死抓著加西亞的手。
“孩子,是我。”戴倫朝著玻璃窗敲了敲。
“帶加西亞回家……”莫恩模糊間按下了開門鍵,一個寬大的懷抱將他包裹,彷彿又回到了戴倫帶他離開福利院的那天,戴倫懷裡很暖和,手心裡有兩塊槍繭。輕而易舉地就把纖瘦的小莫恩扛在了肩頭。莫恩張開雙臂,去抱倏倏穿過的晚風。只聽見戴倫低沉但溫柔的聲音:“走,我帶你回家。”
莫恩茫然睜眼,玻璃窗外透進一抹藍灰色暮靄。他下意識挪動身子,發現腰被人環著,腿也被人夾住了。低頭正看見埋進自己胸口的那個金棕色腦袋。
“醒了?”戴倫的聲音傳來。
“我……”莫恩定了定神,仔細看四周,不是醫院。他回家了。腦海中模糊閃現過某些去過醫院檢查的畫面,再後來,他也不記得自己究竟是怎麼回的家。
“醫生說了只是腦震蕩,感覺頭暈惡心都是正常反應。我幫你請了兩天假。”戴倫坐在離床墊不遠的沙發上。
“你把我扛上來的?”莫恩問。
戴倫哼笑一聲,抬手指指他懷裡的加西亞:“你真還當自己十三歲?我現在哪還扛得動你。”
像是聽見些響動,莫恩懷裡的加西亞動了動,撐起身子看他。抬頭的瞬間一道鮮紅的修複液正從鼻子往下流。加西亞抬手抹了一把,在臉上留下一片紅色斑記。
莫恩扯張紙巾幫他擦:“你看看你,花臉貓一樣。”
加西亞接過紙巾自己按著,不服氣回他:“你也沒好哪裡去。”一低頭卻看見還是有些修複液順著指縫逃脫了,掉在床單上,又慌忙去擦。“對不起,弄髒了你的床單。”
莫恩按住他手背:“沒關系的,床單是你的,這房子也是你的。等你好了,我來洗就行。”
“你們沒事我就先走了,加西亞,看好他,他平時不愛開口求人,真不舒服就幫他給我打電話。”戴倫站起身穿外套,馬修跟在他腳邊轉圈,送他出門。
加西亞點頭答應戴倫,回頭又問莫恩:“餓嗎?我去給你買肉醬意麵。”
“不用了,現在還吃不下,待會兒又要吐。”莫恩重新躺回枕頭上,雙臂交疊抱在腦後。加西亞也躺下了,學著他的樣子。
“頭還疼嗎?”莫恩側頭瞥了瞥加西亞。
加西亞半晌沒說話,太陽xue和顴骨再向裡一點的地方正有些奇怪的痛感。可自檢掃描起來卻也沒什麼損傷,只是輸送修複液的“血管”破了幾根,不過再過幾個小時應該就沒事了。加西亞抬手揉揉太陽xue,手心溫熱覆蓋的瞬間那痛感竟有些好轉。這感覺讓他新奇,又多揉了幾下。忽然脊椎襲來一陣猛烈的疼痛,頃刻間又向前直貫胃部。彷彿身體裡的東西都碎了那般,加西亞瞬間從床上坐起身,按著胃部喘息。
“怎麼了?”莫恩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跟著坐起身。
“我這裡受過傷嗎?”加西亞回頭,一雙金色眼睛又無辜又委屈。
莫恩把手掌從他的手心下穿過,在那位置打著圈揉著。另一隻手按住他背後脊柱的位置:“這裡疼是吧?”
加西亞點頭,靠著莫恩肩膀。喘息還沒平靜。
莫恩垂下眼,把手探進浴袍衣襟,貼著他的面板揉,這裡很軟,指尖能觸碰到和人類一樣的肋骨邊沿。加西亞只覺得曾經碎裂過的東西正在一片片拼合,嵌入“內髒”的骨片正在歸位,穿過他身體的不再是那股能將他撕裂的力量,而是莫恩手心裡的溫暖。
“給你講個故事。”莫恩湊近加西亞耳畔。
“嗯。”加西亞小聲答應。
“從前有一隻小黃貓,為了救一隻小黑貓而死。後來小黑貓長大了,小黃貓已經轉世重生了,但他把小黑貓給忘了,小黑貓就邀請小黃貓去他的小窩做客,把自己的床給小黃貓住。有一天他們出門遇見了兩只大貍貓。小黑貓打不過,小黃貓拼了命也還是要來救他,小黑貓就問小黃貓:為什麼這麼傻?又讓自己受傷啦。小黃貓說:你讓我有了個窩,我想保護你呀。小黑貓一邊給小黃貓舔傷口一邊說:你連命都給過我啦,何必謝我給你個窩。”
“那這個故事的結局是什麼?”加西亞忽然抬頭,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盯著莫恩。
“結局就是,小黑貓和小黃貓一直在一起,天冷了他們就頭貼著頭盤成一團,肚子餓了就一起去抓魚。小黑貓的小窩變成了他們一起的家。”
加西亞笑了,心口有種癢癢的感覺:“那小黃貓還會一直保護小黑貓的對吧?”
“小黑貓長大了,身強體壯,也要好好保護小黃貓才行。”
加西亞點點頭,眼裡看不出太多波瀾。莫恩也不知道加西亞聽懂沒有,公寓的玻璃上掛了層霧氣,看不清天際線將會通向怎樣的黎明。莫恩想,至少在故事裡能給他們一個完美的結局。
“還疼嗎?”莫恩的手指沿著他脊椎骨一節一節往上揉。
“不疼了。”背後酥酥麻麻,讓加西亞一個勁把頭往莫恩肩上蹭。
莫恩收手,在他後腦揉了一把:“我現在倒是有點餓了,走吧,一起去樓下吃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