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no.10 他的冬天
鐘修的離開讓謝遊莫名其妙地回想起了很多從前的事情，可能記憶有時候就是這樣不講道理。
新歷2035年弗倫斯堡的冬天，是橫亙在謝遊生命中的一場無止休的噩夢與美夢。
那個冬天來得比往年都要早，不久之前他的祖母還在到處給人做鐘點工換取生活費用，那時生活尚算平穩。
但一切戛然而止於某個夜晚，祖母下班時錯踩結了冰的水坑跌了一跤，雖然腿部骨折很快就得到了救治，然而自此之後身體還是不可避免地迅速走向了衰弱，變得奄奄一息。
謝遊沒有錢，沒有學歷，也沒有足夠的年紀，在這樣意外來臨的時候，他甚至連應變的能力都沒有。
他迷茫且機械地花光了家中最後的積蓄，最後將祖母從社群的醫院當中帶回了貧民區中濕冷的家。
那個時候他腦中只有一念頭——該如何度過這個凜冽的冬天。
只是想了幾天他就不再想了，想辦法填飽肚子，遠比耗費精力思考這些得不到答案的問題重要得多。
起初他還有耐心去和同學做一些簡單的交易，但賺取到的那些聯合幣與養護祖母身體所需的相比，簡直就是杯水車薪，他將微薄的錢財砸進去，可連吃飽飯的機會都沒有換回來。
又交了很大一筆的藥品費用後，謝遊蜷在自己冷硬的床上失眠了好幾夜，肚子餓到發顫又顫到渾身麻木，最後幹癟的胃開始泛起灼燒般的疼痛。
在即將失去意識的時候，他用最後一點力氣從床上爬了起來，套了一件大帽的衛衣，帶著口罩，和遊蕩在社群內的那些無業人士一起零元購了富人區邊沿的某家甜點店。
他只搶了一盒泡芙和一袋吐司，然後一邊跑一邊往自己的嘴裡塞泡芙，灌滿的奶油被強行吞嚥下去，舌頭上的味蕾在覺得美味，可藏在身體深處的胃卻痙攣著排斥這些食物。
一個泡芙還沒吃完，謝遊就扶著牆角嘔吐起來。
生理性的淚水不停地往下流，他的視線變得模糊，接著又覺得自己其實應該也是沒那麼罪大惡極的，他只是想讓自己和祖母填飽肚子而已。
僅此而已。
這樣的生活維持了好一段時間，謝遊逐漸開始習慣。
而在距離初次見面過去五個月後，謝遊再一次見到了鐘修，在一家富人區的24小時連鎖便利店附近。
當時他剛挑選了幾個三明治跑出來，還沒開始找地方獨自享用自己的晚餐，就迎面撞上了準備入店的鐘修。
那個時候謝遊還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雖然對他的記憶莫名其妙的很深刻，可也沒有任何想要打招呼的意思。
不過出乎他的意料，鐘修竟然攔住了他的去路，並主動開口寒暄——這是兩人認識史上不可多得的、絕無僅有的歷史性場面，只見於十八九歲的鐘修，二十歲之後便徹底成為了過去。
“這次只有你一個人？”鐘修問他。
謝遊對鐘修一直都有種無法探尋根源的交流欲與親近欲，當時換做另外任何一個場景，他或許都會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和鐘修閑聊，哪怕是洗澡洗到一半還沒穿衣。
不過因為他剛自助了一些晚餐還沒有跑遠，有極大機率被抓回去，所以現在這個時間節點就變得很不適合寒暄。
“嗯啊，是的。”他亂七八糟地回應了一番，眼睛已經開始瞥其他地方了。“那什麼，我先走了，下次有車會再比機。”
說完他就想跑，可是又一次被鐘修攔了下來。
鐘修非常沒有邊界感地問他：“你抱著什麼東西？”
經常性吃不飽的謝遊很容易就變得暴躁，“管你什麼事，我要走了！”
或許是謝遊反常的行為讓鐘修産生了懷疑，他不僅沒有讓路，甚至還逼近了半步，把他擋了個嚴嚴實實。
“你幹什麼？”謝遊很警惕地問他，當時只有一米六幾的他努力地抬著頭去看比自己高了幾十厘米的鐘修，虛張聲勢地大喊大叫，“趕緊把路給我讓開。”
鐘修偏著頭觀察了他幾秒，突然開口。“回去把錢付了。”
即使六年過去，可當晚聽到這句話所産生的情緒，謝遊仍然記得很清楚。
他的腦袋變得很空，是茫茫然的一片白，心髒和胃同時開始痙攣，即使什麼都還沒有吃，他也還是想吐。
從第一次起，他就反反複複地跟自己說這沒什麼這不是多大的錯，久而久之好像自己也真的接受了這樣的說辭，但當被熟悉且莫名有親近感的人發現後，謝遊就又覺得自己其實是罪不可赦的，哪怕在懺悔室告解一萬遍也還是要下地獄。
可能因為他很久都沒說話也沒有動作，鐘修就非常何不食肉糜地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謝遊終於慢慢地回了神，他眨了幾下眼睛，隨後滿不在乎的說：“因為我想這麼做。”
“我過的就是這樣的生活。”鐘修出現之前，明明謝遊可以不覺得這樣有什麼好，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因為他只是在過著命運偏引的人生，無法反抗就唯有接受。
鐘修改變了這樣的想法，突然就又讓他感到煩躁和迷茫。
所以他把懷中的東西露了出來，將三明治的包裝胡亂地撕開，當著鐘修的面挑釁般地大咬了一口，然後開始很誇張地咀嚼，生菜被帶出掉在了地上他也沒在意。
一口還未嚥下去，他就吊兒郎當地說：“不花錢就能吃飽，我覺得挺不錯的，怎麼，你不服氣？那你給我錢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