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那天上的棋盤也演變成了與地上別無二致的樣子,一模一樣的五座高臺相對而立,整座山谷變得柔滑起來,她好像站在一個巨大的圓球裡,很快便分不清上下左右。
趙涵雅微微傾身,撥開池水中的酒杯,臉上不見什麼表情,嘴裡卻微微嘆了口氣。
身後有人說:“變天君,人活到你這份兒上,早就不計較什麼仁義道德了吧。嘖嘖,聖人的格局,豈是我等閑人能夠揣測,誰還不是芻狗一隻。”
趙涵雅紋絲不動,既不回頭,也不答話。
那人又說:“珍瓏碎,天地轉,九天萬物為之變。秀坊的雙生姐妹,有一對算一對,都是人甜命苦,嘿,你說你虧不虧心,人家天賜機緣的血脈同胞,還能讓你這麼玩兒。”
“你該走了。”趙涵雅說。
“不勞您費心,我幫你牽引珍瓏池到現世的時候,就預料到得有這麼一天,飛鳥盡,良弓藏喲——”
“珍瓏池是我趙家的,不是你的。”趙涵雅說,“這麼多年不跟你計較,是因為你真的不配,竊影小人,你生生世世見不得光。”
那人頓了頓,忽然放聲大笑:“哎呀,生氣了生氣了。哈哈哈!別氣啊,我活該見不得光,你又怎樣,還不是馬上要魂飛魄散,下輩子也見不到……”
啪的一聲。
那聲音忽然消失了,水流淙淙,趙涵雅獨自坐在池邊,背影孤獨而安靜,彷彿從鴻蒙太初時起,就坐在那裡了。
葉錦焰在山坳裡靜坐調息,頭頂是倒懸的高山海洋。
周圍有零零散散的小鬼路過,任誰過去都是下意識地加快速度,連滾帶爬,那場景怎麼看怎麼滑稽。
遊照野把斷龍骨和剖夜劍撿回來,認真地拼接了半晌,終於發現這玩意壞了就是壞了,神兵也沒帶自我修複的功能,很是沮喪地托腮冥思起來。
閉著眼睛的葉錦焰忽道:“接它做什麼,接好了也是個麻煩。”
“好歹是並肩作戰的老朋友了吧,你說砍就砍了,我怎麼也得搶救一下。”遊照野說。
葉錦焰睜開眼瞥他,笑了笑:“那帶著吧,如果還能回山莊,我找最好的鑄造大師給你看看。”
“……哦。”遊照野悶聲答應,把兩把兵器的殘骸仔細收拾了。
等收完了,他想想覺得哪裡不對,又說:“可是,我怎麼能跟你回山莊?我已經是……”
葉錦焰:“已經是?”
遊照野:“已經是這裡的人了。”
葉錦焰奇道:“怎麼,這地方有去無回的嗎?”
遊照野比他還驚奇:“哪有下過地獄還重返人間的,那像話嗎?”
葉錦焰問:“那你當初又是怎麼回去的?”
“……”遊照野語塞半晌,說,“那不一樣。這裡不是來去自由的地方,世有生死,有徘徊生死之間的遊魂,但總也有條河,過去了便回不來了。後來,我於人間流連不去,修成靈體,能在千萬裡外來去自如,卻也知道這地方碰不得。”
“那你方才怎麼就跳下來了呢?”葉錦焰淡淡道。
“因為,呃,因為……”遊照野難得吞吞吐吐。
“你想過一旦跳下來,有可能就回不來了嗎?”
“我……”
“你應該是想過的。”葉錦焰說。
“……”
“我也想過。”葉錦焰道,“但你還是跳了,而我也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