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華歲·四
“荀重,我是不是做錯了。”
人偶忽然來了這麼一句,惹得正在火盆邊教秋桃配藥的荀重抬眼看他。
人偶卻沒有看過來,只是站在窗前看著絕情谷晦暗的冬景,冰結不起來,雪落不下去,真是比華山差遠了啊。
人偶說:“我是不是做錯了,其實,命運本來就是不能改寫的東西?”
荀重放下手中的藥草,摸了摸秋桃的頭:“問我這種問題真是問錯人了,我哪裡知道什麼命與運的呢?但是,假使它真的不能改寫,你也沒有做錯,一點也沒有。”
人偶緩慢地眨了眨眼,那雙流光溢彩的眸子始終默然而美麗,沒有多餘的情緒。
荀重在製作他的時候,心裡只懷著愛意,於是他的眼中,便也只會有愛意。
“為什麼?”人偶說,“如果命運本就是不可違抗的,那我不但是做了無用功,還給了太多人錯誤的希望,為他們指了一條本不存在的道路,反而摧毀了他們。”
荀重倒是沒有想到這裡,不禁也認真思考起來,末了道:“不是那樣的……對於無路可走的人來說,多一條路,不管是真的假的,總要比原本沒有的好吧。”
秋桃聽得無趣,捧著藥罐可憐巴巴地說:“師兄,我餓了。”
“哎,你先去後廚找點吃的墊一下吧。”荀重說,“師叔他們都忙著準備年夜飯呢,想必是沒空管你的。”
秋桃也不挑剔,興致高昂地應了一聲就跑出去了。
荀重料想她又是藉著機會跑出去玩了,搖了搖頭,撿了本之前讀到一半的書又繼續讀了起來。
人偶用樹枝挑了挑火盆中的炭,又將窗戶向外推了推,回到荀重身邊坐下,口中哼著從前他常唱的那首歌。
修真士,不妄說,妄說一句天公折。
荀重和解星圖朝夕相處多少年,早就對這首歌倒背如流,人偶這麼一哼,他也情不自禁地跟著哼起來,哼到最後與人偶相視而笑,覺得很是懷念。
人偶笑道:“說來奇怪,我學過這麼多解命之法,背過那麼多經書典籍,字字句句都是在講掌握命運的方法,但到了最後,我卻仍然不知道命運是什麼。”
到頭來卻是空執太上筆,妄寫神仙語。
極運傍身,得天獨厚,他有的是資本狂妄,自以為能拯救千萬人於水火,卻終究被這亂世吮血磨牙地啃了個一幹二淨。
荀重沉默了片刻,說道:“其實,葉錦焰曾經問過我這個問題。”
人偶看著他,露出了一點好奇的表情。
“他四處求醫的那段時間裡。他問我,命運到底是什麼呢?我想他應該也問過你。你那麼聰慧,一定為他指過明路,可是過了半年,大莊主還是……”荀重嘆了口氣,道,“他問我,為什麼偏偏是他的姑姑呢?如果一定要選一個人,為什麼偏偏是她呢?”
人偶伸出手來,覆在荀重的手掌上。
“是啊,這問題,到了最後,總歸就這麼一句話。”荀重凝視著人偶閃亮的雙眸,“為什麼偏偏是她?為什麼偏偏是你?要是我們知道答案,人生就不會這麼痛苦。”
其實葉琦菲從來沒有到他的夢裡來過,所以葉錦焰一次次將關於她的記憶翻出來晾曬,唯恐它們有朝一日離自己遠去,畢竟遺忘是人們無法抵抗的本能。
他想,要是忘了,就沿著心口往下剜一刀,用血澆,用肉養,怎麼都要記住的。
這麼時常掛在心頭曬的過程中,那些年的每一個細節都變得歷久彌新,還偶爾會翻出些新的落滿灰塵的片段,他也將之妥帖收好。
的確他也向後來名動一方的白日北辰先生問過蔔。
解星圖那時候還沒有大道無為的清淨心眼,聽葉錦焰前言不搭後語地講了那麼一通,直接伸手鋪開星盤,這一卦算完,臉色都變了。
然後他對葉錦焰說:“必須要改星位,不但要改莊主的,你也得改……讓我想想。”
這大概是一道難題,他想了三天也沒想出來。這時祁念念傳信來說聯絡上了一位名醫,葉錦焰又要馬不停蹄地趕路,臨走前,解星圖說:“你不知此事兇險,大莊主也不向你透露,背後定然還有隱情,千萬不要妄動,一切都聽她的吩咐。”
葉錦焰沒太聽懂這話的意思,但還是點頭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