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他將剖夜放在一旁,原地打坐,藥缽從手中升起,緩緩飄到了半空中,而不知何時出現在他手邊的點鬼簿正呼啦啦地自己亂翻頁。
周圍靜謐的山谷縈繞起白茫茫霧氣,轉瞬間,就已經伸手不見五指。
但這攔不住遊照野的視線。
他抱著的手臂忽然松開了,驚道:“你要用……你的神識已經受損了!”
“那又怎樣。”葉錦焰端坐原地,雙目微闔。
遊照野道:“你瘋了,強開往生秘境,你等著自己先輪回往生吧!”
“我不會!”葉錦焰睜開眼,肯定道,“持國殿,樓蘭城,樂山佛窟,絲綢之路我都闖過來了,我不會死在這裡!”
遊照野微微一怔。
葉錦焰遲疑了一下,又道:“你……你走吧。我可以。”
這句話他對很多人說過很多遍,可是這一刻,他隱約覺得說出來的這幾個字,跟以往有些不一樣了。
是哪裡不一樣呢?
我可以,我一個人也可以,再難也可以,再痛苦也可以,再……孤獨也可以。
他為什麼要這樣說?他為什麼要把自己十年來守口如瓶的事情半遮半掩地告訴遊照野,那天面對樂黃泉,他明明可以一如既往地用話繞過去,一念之間,為什麼說出來了?
難道他背了這麼久,終於覺得有些沉了嗎?
可是既然如此,為什麼又要把他們趕走呢?
“你可以……?”遊照野低低地重複了一遍,臉上露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表情,像是有些懷念。
真是一句太熟悉的話,像是十年前劍冢裡那個狼狽的少年,捂著傷口,站都站不起來地對他說,前輩,我可以的。
也像是更早以前,那個輕狂固執的自己。
“我可以。”遊照野說,“一個上古秘境而已,來多少隻毒屍,我滅多少隻。解藥?明日便拿來給你。”
季松跳著腳在身後罵他,遊照野頭也不回地走了。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方文披上一襲黑衣,悄悄地跟上了他。
他當然可以,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路勢如破竹地打到了當時還是天一教大本營之一的神農洇深處。
只是他太年輕,太自負,不知道這世上處處都是陷阱,處處都是圈套,摘下解藥的一刻,機關啟動,天一教四鬼齊出,毒煙彌漫間,一隻利爪破空而來。
那本該抓在他身上的痕跡,就這麼落在了忽然冒出來的方文身上。
遊照野落在地網中。毒氣攻心,站立不穩間,他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幼女模樣的人用蒼老的聲音狂笑著,尖利的指甲破開了方文的頭頂,用力一拉,頃刻間,就剝開了半邊人皮。
“嘻嘻……不得好死,不得好死!”當時看起來還像是個人的緋如思這麼叫著,“阻我聖教者,不得好死!”
“方文!”
遊照野手中的斷龍骨咯咯作響,下一刻,就竄起了丈高的火焰。
“你可以什麼,可以一頭磕死在藥缽上嗎?”遊照野道,“要是換了個人跟我簽鬼使契約,肯定巴不得我替他搞定這九天兵鑒的破事。也就是你,天天把我往外推。”
葉錦焰仰起頭看著他,道:“之前那人……”
“誰?”遊照野看他的眼神,就知道是在說剛才被自己一劍捅死的緋如思,但還是裝作不知地問了一句。
“沒什麼。”葉錦焰搖了搖頭,道,“簽不簽契約,都一樣。我不會強迫你,也不會命令你什麼。”
“就你,還想命令我,再修煉五百年吧。”遊照野不客氣地說,“開啟你的秘境!我還偏不走了,我倒要看看你還能搞出什麼名堂,救你那病死鬼朋友。”
葉錦焰的手指輕微地顫抖了一下。
他想,可能,也許,這麼久以來……他也不過是想聽到這麼一句,我偏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