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燁的神色更加冷冽, 作為天潢貴胄、全應天身份最尊貴的人,喊他“王弟”的寥寥無幾, 但以這種口氣跟他說話的人普天之下只有一個。
想到這,煌燁動了動唇:“是你……”
衣袖輕輕揮過, 面前的男子恢複了原本的容貌。
和煌燁一樣,眼前的青年有著相似的身量相似的氣質,只不過煌燁長著一雙鳳目, 使得那一對剛鋒劍眉平白多出幾分柔情脈脈的錯覺, 從而多少淡化了一些他周身散發出的威儀與氣場。
而煌夔則生來便擁有一雙深邃如潭的重瞳,這樣一對傳說有帝王之相的眼睛,同樣亦是造成了他走向毀滅的禍根。
“怎麼,王弟似乎看到我很是意外?”伸出手緩緩移開面前的劍刃, 煌夔預料之中地在煌燁眼裡讀出了疑惑與差異, 重瞳裡的笑意更深,“也對,當年你畢竟親手用天子劍將我在文武百官面前斬首示眾, 可現在,我卻好端端地出現在你的眼前, 任誰都會覺得不可思議。”
“哈哈哈哈……”成功捕捉到對方眼神中的一抹詫異,煌夔突然恣意地大笑起來,末了上前一步,幽深的重瞳宛若毒蛇一般直勾勾地注視著煌燁,“看來王弟你真的什麼也不知道。不過按照水木澤的性子,就算你是一國之君, 他也不見得會將全部實情告知於你。”
“你的意思是,水木澤和你這等謀逆之徒私下裡做過交易?”盡管煌燁仍舊面不改色,可若說心中沒有一絲波瀾是不可能的。
齊琪說過,水木澤是值得以性命託付的人,他本性多疑,一般不會輕易去相信他人,但對齊琪深信不疑的話,他不想去懷疑。
“水木澤以保全齊麒的性命為條件,來讓我從暗無天日的黑暗中得以重生。不愧是前任大祭司的高徒,若沒有他的手筆,只怕我早就在你的劍下形神俱滅了……”煌夔雖然只是輕描淡寫地帶過,但如此一樁逆天之舉顯然還是叫人不能不感到膽戰心驚。
一個明明早就已經葬身於自己天子劍下的亡魂,眾目睽睽下的已死之人,如今卻詭異地活了過來,光是想到這一幕,便足夠令人膽寒不已了。
然而煌燁是什麼人,這些尚不足以嚇倒他。眉梢一挑冷冷一笑,隨手挽了個漂亮的劍花,帶起的風掃過額前的留海,眸光流轉處,冰冷的劍鋒裹挾著凜冽寒芒將煌夔的衣領撕開一道長長的口子,而煌燁的目光則比劍芒的寒意更甚:“我不管現在的你是人還是鬼,我只知道,已經消失的東西是不可能再回到這世間,如果有誰存了這不切實際的妄想,我會用我手中之劍親手將其送回地獄。”
當年的他持天子劍親手斬殺了此骨肉兄弟同時也是亂臣賊子,而今雖然面對的指不定是個什麼怪物,但他手握三件上古神兵,自然不懼什麼牛鬼蛇神。
然而下一瞬,從煌夔的衣服裡突然伸出兩條細長的藤蔓,一個出其不意便纏上劍身。
煌燁心道不好,自知不可與之過分糾纏,遂果斷放開手中“天乾”,預備拔出腰間另兩把神劍來一場拼殺。
殊不知對方動作更快,幾乎還不到眨眼的工夫,腰腹便被黑色的藤蔓緊緊捆住,勒得他幾近喘不過氣來,而餘下的兩把神兵“地坤”與“坎水”也隨之落入煌夔手中。
“你果然已經淪為了妖物……”煌燁強忍著不適,雙拳緊握。
“這些難道不都是拜你所賜嗎,我的好弟弟?”煌夔輕輕拍了拍煌燁的臉龐,似笑非笑,“我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都是你造成的!”
“謀逆叛國,罪無可赦……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我咎由自取?”煌夔猛地揪住煌燁的衣領,眼眸裡滿是恨意,“王弟可真是涼薄!元後早亡,是我的母妃將你撫養成人,從小你便分走了母妃對我的寵愛,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她總是第一個想到你,我吃醋了,她還勸我讓著你,說弟弟年紀小又沒了母親,叫我要好好照顧你。可是你呢?母妃一向與世無爭,她無端獲罪不用想也知道是被人陷害。她待你那麼好,到頭來,作為嫡子的你在父王面前卻連一句為她辯駁的話也沒有。我不像你,嫡庶有別,就算你小小年紀沒有了母親,起碼還有朝中大臣和宗親勢力的支援與庇護,庶出的孩子什麼都要靠自己去拼去爭取,而失去了母親的庶子無異於一個被拋棄的物品,連稻草都不如。父王在賜死母妃的第三天便宣佈立你為太子,你知道大典那天,我望著站在父王身旁錦衣華服,榮光無限的你,心裡在想些什麼嗎?我在想,母妃不在了,這世上唯一一個疼我愛我的人從此離我而去,再也回不來了,而害死她的人此刻就站在高高的臺階上接受著頂禮膜拜,現在的一人之下,將來的萬人之上。我告訴自己,母妃就是死在高臺上那個人的手裡,就是他親手將我擁有的為數不多的溫暖毀得一幹二淨,但這並不是結束,終有一天,我會將所有的東西,無論原本屬於我的還是不屬於我的,我都要統統奪回來!我會笑看你們所有人在絕望中哭泣掙紮,生不如死……”
“當年鳶夫人因何獲罪你心知肚明。原來這就是你謀反禍國的理由……”煌燁目光如炬,說出的話卻一針見血,毫不留情,“兄長當真是可笑又可憐,比你的母妃更可憐。”
“住口!你這個無情冷血,恩將仇報的小人有什麼資格指責我?脫了天家王族這層皮,你不比我高貴!”煌夔的眼瞳裡燃起瘋狂的火焰,唇邊的笑意越來越誇張,“不過說這些都沒有意義了。看在我們倆好歹兄弟一場的份上,我會親自送你上路,就像當年的你親手用天子劍了結我的性命一樣,我亦會給你一個體面。”
煌夔邊說邊慢慢舉起神劍“天乾”,劍刃反射出的銳利鋒芒自他刀刻般的眉間一閃而過,眸底的肆虐血色瞬間膨脹開來。
“乾為天,坤為地。你既貴為天子,萬金之軀,想來若死在這天乾劍下,也不枉此生了。”
言畢,白光晃過,眼前是飛濺的血花,零零星星的豔麗殷紅,又順著劍身滴落、融進腳下的泥土。
“天乾”的劍刃,依舊光潔如新,亮得耀眼。
“上古神兵,果真滴血不沾。用這樣一把神劍殺人,卻是有些可惜了……”宋允西從巨石後走出,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煌燁,“死了嗎?”
“目前還沒有,不過快了。”
“那為何不補幾下,讓他死透?”
“真正恨一個人,是不會讓他死那麼快的。”
宋允西點點頭:“我明白,就像我想置水木澤於死地,卻又不願讓他痛痛快快死去一樣。”
“知我者,閣下也。”
煌夔話音剛落,宋允西屏退左右,說道:“如今我已經幫您找到了想要的東西,您的目的也達到了,是否也該兌現對我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