桉朵兒再石化片刻,驀地反應過來,彎腰拾起脫掉的衣物嗖嗖兩下穿好,重看向東之月。
她看著東之月巋然如山的身形,莊嚴如神尊的臉,看來看去,終於看出最終結論——東之月受不了房子被燒的打擊,神智失常了!
這一發現,讓桉朵兒瞬間忘了先前的糾結和悽涼,看東之月神智失常,是件多麼賞心悅目、心曠神怡的事啊!至於過後的重重難處,比如,她可能被囚禁一輩子,全待過後再說。
今朝有酒今朝醉,這也是桉朵兒的一大風格。
於是,桉朵兒清清嗓子,甜甜地說:“負荊請罪應該是跪著的,哪有站著請罪的?”
東之月再上前一步,桉朵兒心裡一緊,有點犯嘀咕。萬一東之月這當口神智突然恢複正常了,可如何是好?
然後,東之月跪了下去。
寬袖逆風而起,彷彿萬裡行雲寂寥卻磅礴地流過,皓月凝為恆古符號。桉朵兒從不知道,下跪也是件從容優雅的事。
桉朵兒愣了半晌,心知過了這村就沒那店兒,東之月不是每天都神智失常,急忙更甜地說:“你學三聲狗叫給我聽吧!”
然後桉朵兒便聽見天狗嘯月,在靜夜中很有幾分清幽之意。
桉朵兒說:“你把荊棘拿下來,趴下,給我當馬騎。”
然後桉朵兒就騎著高頭大馬,開始繞湖飛奔。東之月變的馬比真馬還馬,挺俊高貴,任何一匹母馬或母驢從旁路過都會立刻發情。
桉朵兒手執一小竹鞭,還是東之月摘給她的,悠哉哉地感嘆:“夜之哥哥,你要是每天都是神經病,這個世界該有多美好啊!”
東之月放緩速度,沉著道:“我不是神經病。”
“呀!”桉朵兒捂嘴驚叫:“你的症狀如此典型!”
東之月默默地繞湖奔走。
這湖極大,說是湖,其實更像一片海,東之月馱著桉朵兒繞湖而行,水光透過薄霧漾了兩人一臉一身,東之月的身形錯落起來,發間好像綴了無數散碎的琉璃。
東之月突然說:“對不起。”
桉朵兒說:“唔。”
既然東之月此時不算個正常人,說的話自然隨便應應就好。
但東之月又說:“對不起。”
桉朵兒心裡突然咯噔一下,好像一顆小草推開沙石蓬勃而出,便有了點慎重的意思。
她突然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雙足落地,正立在湖邊,仰頭與東之月相對而視。東之月的眼仁深而清澈,彷彿雨後夜空,讓人不自覺就陷進去。
東之月雙手扶著她的肩,低頭看她。她覺得這動作與哥哥淵雲有很像。
東之月說:“我一個人孤單太久,心願得逞,就忍不住使點壞,忍不住捉弄你。我桀驁浪蕩慣了。你被我嚇壞了,對不對?過得很不好,對不對?這都是我的錯,我是個壞人。”
他又說:“你往我身上扔短褲時,我才看清你有那麼多驚慌不安,以及心願破滅後的痛苦。我原本是想逗你玩玩的,你不在的這些年,我一個人實在太孤苦無依。無論怎樣,我是個混蛋,我該打。”
桉朵兒陷在東之月的目光裡,心思舒展又悠遠,仔細體會,還有點酸楚。她不知道在酸楚什麼,她只知道自己沒聽懂東之月的話。
她半信半疑地問:“你在捉弄我?”
東之月點頭。
她心底泛起一點希望:“哥哥沒送我來聯姻?”
東之月溫柔道:“這個問題後面再討論。”
但桉朵兒忍不住了,語調急切起來:“夜之哥哥,你送我回家吧?你既然看出我又驚慌又痛苦,那你送我回去,好不好?回去我就既不驚慌也不痛苦了。”
東之月盯著她,眼底有散碎的光彩明滅不定,彷彿華星被掩於另一層蒼穹。看了一會兒,他點頭:“好,我送你回去。”
桉朵兒鬆了口氣。
多日心願得解,她像根陡然鬆懈的琴絃,有些支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