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之月發表完言論,很快起身離開。
桉朵兒在一桌子殘羹旁靜立良久,直到一隻麻雀撞在她頭頂撞得慘叫連連,她才稍稍活動一下麻木的腿腳。
她悲哀地想,自己必定是去年過年燒香時心不在焉,惹了神怒。
薄暮冥冥,冷風蕭颯,桉朵兒從悲哀中掙脫出來,突然開竅了。
隨著這一開竅,跌倒冰點的情緒突然噌噌上竄,剎那便有了蒼天開眼之感。
她一意討好東之月,現在東之月讓她做貼身丫頭,不正是給她絕好的機會?
想象一下,她日複一日幫東之月捶背敲腿,疊衣鋪床,端茶送水,梳頭更衣,只要東之月的心是顆活物的心,就必有軟下來的一天。
雖然她對當丫頭這件事缺乏宏觀認識,但當丫頭,不就是當丫頭?她不會做飯,不會繡花,掃地也掃得比較龍飛鳳舞,但她相信東之月這裡是大戶人家,既然是大戶人家,就必然職務涇渭分明。丫頭就是丫頭,絕不會再兼職廚娘、繡娘、掃地僧。
這麼一想,就覺太陽照常升起。
斜陽映山落,侍女進房,告知尊上喚她去書房。桉朵兒深吸一口氣,調整一番心態,抬腳走進長廊。
廊道回環深遠,蜿蜒於婆娑樹影中,不時有槐花瓣被微風帶動散落足下,隨著腳步起落,旋出靈動弧線。桉朵兒有幾分恍惚。
到得書房,竟是懸於懸崖中段的閣樓,直接以兩面相交為銳角的絕壁為牆,鋪以青石為地,重重書架皆以天然巨石雕琢而成。銳角敞開的一端,只以雕欄保護。圓月平平懸在欄外,彷彿伸手就能夠到,明黃中流衍一抹抹黯藍色,與這古城的基調色彩極其相符。
東之月立在書桌前,狼毫下揮灑如雲,桉朵兒到來,他頭也不抬,簡短道:“研墨。”
桉朵兒的自尊心有點過不去,但臥薪嘗膽胯下之辱等諸多史料在眼前晃動,她悲壯地想,自尊心算個屁,只要東之月能心軟,別說研墨,就算拉磨她也甘之如飴。
桉朵兒一擼袖子加油幹,一腔熱血,研墨研得墨汁飛濺。
一盞茶功夫後,東之月擱筆,細細研究自己的大作,仍舊頭也不抬地吩咐:“站到對面去,遠一點,貼著欄杆。”
桉朵兒不敢不從。
東之月說:“扶著欄杆,微側身,肩膀放鬆,抬下巴。”
桉朵兒不敢不從。
東之月說:“脫衣服。”
桉朵兒……
桉朵兒說:“我怕冷。”
東之月說:“脫衣服。”
桉朵兒哆哆嗦嗦抬頭,對上東之月四大皆空的目光,含著一眶淚道:“說好的,貼身丫頭,不是侍妾。哥哥那裡從來不搞兼職,你這兒也一樣吧?”
東之月說:“侍妾是什麼?”
桉朵兒瞠目。
東之月目光澄明:“你可能對我這邊的崗位編制不算太清楚,我跟你簡單介紹一下。我這邊沒有諸如侍妾、廚娘、繡娘、舞娘之類的稱呼,統稱為貼身丫頭。侍床貼身丫頭,侍膳貼身丫頭,侍服貼身丫頭,侍樂貼身丫頭,等等。明白嗎?”
桉朵兒有點暈:“你沒說讓我侍什麼。”
東之月坦然道:“那就是什麼都侍。”
桉朵兒說:“……”
萬箭穿心之後,她痛心疾首地回憶,淵雲曾慎重教過她,弄清各地的風土人情是一件相當重要的事。在清河羽族代表友好的手勢,在別族可能代表問候祖宗。
在清河羽族代表一陪的差事,在別族可能代表三陪,或者更多陪。
桉朵兒忍受著四分五裂的小心髒,保持最後一分理智,跳過大坑,專門應付眼前的小坑:“這裡是書房,不是臥室,在這裡……那個,那個,會被古聖賢鄙視,有傷大雅,呵呵,有傷大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