桉朵兒看著桌沿的匕首,又粗線條地打量自己一遍,一顆心像被浸在嚴冬的冰河裡,一會兒又像被擱在灼傷的木炭上。她木木地看一眼自己水蔥似的雙手。
東之月澄淨的眸子裡隱現火光躍動。
桉朵兒的心思最終集中在透亮如水的指甲上。東之月只說毛發不算,沒說指甲不算。
關鍵是,東之月給的是一把匕首,而不是一把剪刀。她想象如何用一把匕首削下指甲。如果是淵雲,這當然不叫事兒。別說是把匕首,就算是把火鉗,淵雲也能優雅地將指甲修剪得又短又光滑。但誰讓她是桉朵兒。
書到用時方恨少,修為到用時也方恨少。
她再盯一陣手指,眼淚就開始一滴滴往外湧,越湧越急越快,終於變成三月裡屋簷下的雨幕。東之月溫和提示:“沒必要非選第二種。”
桉朵兒一邊默默湧淚,一邊抬頭搜尋,最終目光落定於金盤上的一隻小金盃。小金盃中本是果酒,已被她喝光。她伸手將小金盃拿到眼前,垂下頭,繼續悲泣。
只一炷香功夫,她雙手將金盃呈至東之月身前,跟敬酒一樣,邊哭邊問:“算不算?”
金盃中晃著半杯瀅澈如山泉的淚珠,耀起淡淡水光。
桉朵兒可憐巴巴地補充道:“你只說過,毛發不算。”
東之月似愣了一下,眼神便慢慢變成深秋的林蔭路,深邃幽靜,一手接過金盃,置於身側,又緩緩鼓掌。
“好,好,”他點頭,聲音沉緩,含著由衷贊賞:“最難消受美人恩,卻有美人以美人淚相贈。你真是我見過的最雅緻的姑娘。座上琴心,機中錦字,皆不及你。此刻若有烈酒,真該連浮三大白。好,我收下。”
桉朵兒化成一具石雕,很快又渾身癱軟如酥油。劫後餘生讓她恨不得抱頭痛哭一場。
她同時也被絕頂的喜悅充溢。
東之月既是個講信用的人,一切就好辦了。眼淚能算,那其它能算的東西就多了去了。比如口水、鼻涕,還有……算了,做人要厚道。雖然惡心了點,但考慮東之月動不動就割人鼻子挖人眼的喜好,還有在池子裡一玩就十幾飛的雅興,他本身就是個惡心的人。惡心的東西贈惡心的人,不是天經地義?
第二局就順手多了。說順手,是說桉朵兒輸得順手。心胸坦蕩的輸,而不是絞盡腦汁爭勝而最終落輸。雖然怎麼樣最後都是一輸,但第一種輸真讓人神清氣爽。
她早下得不耐煩了。
她看看沒了退路,嘩啦一下將棋子全掃進棋盒,也不管白子黑子,轉臉便再去找空被子。
伸出的手卻被東之月按住。
這一按,就按出桉朵兒難得一現的理智和智商。
她張嘴呆了片刻,嘴角淌出點口水,喉中發出“呃”一聲輕微悶響,眼淚就再度決堤。
她驟然回憶起東之月的話——三局兩勝,每一局的輸贏有賭注,最終的輸贏也有賭注。
現在她敗了兩局,也就是說,她三局兩勝落敗,輸了大局。賭注有變化。
東之月已在悠然發問:“記起來了?”
桉朵兒哭著點頭。
東之月幹脆利落地說:“如此便好。你仍有兩種選擇,第一種,仍是陪我洗個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