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病呻吟,他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成天哼哼唧唧,神經病似的,動不動就甩臉色,晚上不睡覺,第二天什麼抑鬱焦慮。能有什麼病呀,還不是給慣的,把他扔農村住一個月你看他還有這些怪毛病嗎?”
“說的也是,現在這些年輕人動不動就愛亂想,尤其你們家江宙還搞點創作,古往今來的藝術家不都有點怪病。”
“所以我才不帶他出來,怕他嚇著你們,一天天提不起精神,像個鬼。要不是看他賺那麼多錢,我早不這麼養著他了,誰樂意養個神經病在家。”
那樣的語句,那樣譏諷而略帶不屑的語氣,令他登時僵住,呼吸不能。
彷彿他真的是個怪物,是他們口中的神經病,而帶他出門見親人,都會讓他們感覺到丟人。
沉溺的窒息感使他陷入巨大的絕望和痛楚,他哭到眼睛發腫,但回去了,陳葛菲和江吳卻沉浸在自己今天打牌贏了多少錢裡,根本沒有發現他的反常。
重度抑鬱並不是一瞬間到來的,而是在那天之後的每一夜,翻來覆去的每一夜裡,他徹夜難眠,一閉上眼陳葛菲嘲諷的語句就回旋在耳邊,他只能呆滯地抱著膝蓋看向窗外。
等天亮,再等天黑。
生活的意義在無望的等待中被消磨耗盡,他無心創作,也無法創作。終於在某一天,他瑟縮在自己房間的門後,聽見江吳的冷嘲熱諷:“不睡覺不吃飯,房間也不收拾,每天活得像個行屍走肉還無病呻吟,怎麼勸都不聽,不僅沒有自理能力,現在連錢都賺不到了,看他這樣下去誰會要他。”
這句話像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被至親的手修為鋒利的刃劍,準確無誤地刺入江宙僅16歲的心髒。
他看著自己的大動脈,忽然覺得江吳說得對極了,這樣的他有誰會要呢?舉起刀的瞬間,還不如一了百了。
一刀劃下去,他沒有死。躺在急救室的白熾燈下,他活下來了,卻沒有真正地被解救。
痛苦仍然潛伏在時間的分秒中,只待他放鬆警惕便盤旋而出,將他襲擊得束手無策。
他漸漸開始厭惡自己,厭惡這個家,厭惡和所有人溝通。他是個怪人,得了怪病的他會讓人看不起,會讓父母覺得丟人。
“不止是你們,我都放棄我自己了。”江宙瞳孔微顫,“只有姐姐沒有放棄我,她不把我當怪人,她要我好好生活,要我去看醫生,告訴我其實我只是生了一場小病,這沒有關系。”
“我知道這兩年她什麼都沒寫出來,我還以為只是因為靈感枯竭,我怎麼能夠想到是你們把她逼到了這個地步!”
他幾乎不用動腦子,就知道徐葉羽是被壓迫得無法動筆,一如他之前。
江宙聲嘶力竭地質問:“你們已經毀了一個我,現在還要讓姐姐也拿不起筆了嗎?!”
陳葛菲如遭雷劈地站在那裡,雙眸睜大,張了張嘴,竟是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他忍了太久,這兩年來的每一天都是他的淩遲日,在他們的嘲諷中他無數次想過一死了之,可每每想到拼命拯救自己的徐葉羽,他還是選擇了活下來。
“如果不是你們這麼過分,可能我一輩子都不會說,”江宙扯了扯唇,“可你們怎麼能在把我逼向絕路的同時,而讓髒水潑到姐姐身上,還害她……”
他喉結滾了滾,說不下去了。
他太明白陳葛菲和江吳是怎樣刻薄的人了,而徐葉羽作為他們的出氣筒,作為“害他無法賺錢”的元兇,該承受了多少本不該承受的汙衊啊。
他閉了閉眼,終於還是說出口:“以前的稿費當做給你們的撫卹金,從今往後,這個家我不會再回。沒有了這個丟人的怪物,你們應該很高興。”
扔下這句話,江宙重重帶上門離開。
18歲以前,他無數次想過從這個家裡逃亡,可舉目無依,他不知道自己能夠去哪裡。
但現在不一樣了,他成年了,有了很值得信任的心理教授,姐姐也有了獨自在市生活的能力,他可以離開家,投奔他們。
雖早就覺得離開這個家是早晚的事,但始終還是缺少了一個爆發和讓他下定決心的契機。今天他終於決定離開這個讓自己痛苦的根源,他想要逃脫。
因為這個家庭不僅傷害他,更傷害了想要挽救他的人,他不僅覺得心寒,更覺得惡心。
江宙走後,整個房間亂作一團,先來後到的人都杵在門口彷彿石化,徐葉羽來不及和陳芷說一聲自己沒事,便匆匆追了出去。
過了十幾分鐘,陸延白給她發了個定位:【我和江宙在這裡,要來嗎?】
徐葉羽鬆了口氣:【我就在這條街上,馬上到。】
剛剛是陸延白和江宙一同過來的,江宙在房間內說的那些話,想必陸延白也全部聽到了。
而江宙離開的時候,陸延白肯定也和她的想法一樣,當即跟上了。
徐葉羽很快走到了陸延白定位的咖啡廳裡,正在四處尋找他們在哪個桌子的時候,陸延白招手揮了揮:“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