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強沉默了片刻,站起來說:“諸位,知識的價值我們都是知道的。動亂十年,我們沒有機會在最適合的年齡去學習自己感興趣的,這是歷史,我們只能偶爾抱怨一下。但是,社會沒有拋棄我們,反而正是各種原因把我們推到了臺前,融入改革的洪流,也都還有機會爭取自己的理想和抱負。所以,我們應該想一想能做什麼,該怎麼做,怎樣可以做好。”他停了一下,情緒有點小激動。
“我想,鵬飛之所以想去讀書,不是有人笑他暴發戶,而是他真心覺得需要這些知識武裝自己,才能更好地在市場的驚濤駭浪中掌好公司的舵。說大了是為社會做貢獻,說小點是實現自我價值。同樣也是因為知識、因為學歷,你朝輝、你河子,不也難以上進,不也如龍困淺灘嗎。”王強欲言又止,端著茶一口豪飲,繼續說。
“至於我自己,開辦了公司,可心裡牽掛的是一個産業,一個行業。當接觸的事務越多,發現知道的越少,越發覺得先天不足。每天面對的管理雜務都已經焦頭爛額了,更談不上如何考慮有關發展的重大問題。我想,這些只有透過掌握紮實的管理知識,系統地提升自己的事務水平,才能適應不斷發展的局面。再說了,萬一哪天公司真的做大了,我這個知青老闆也撐不住啊。”說到這,王強不禁笑了。
一席話說得關河無言以駁,他覺得可能自己想到的只是企業問題太小家子氣了。他沉默了。
“說得很充分,很有膽識。時間方面能安排妥當嗎?”胡海笑著問。
“時間不就像女人的胸脯,再貧瘠,擠一擠還是會有的。”李鵬飛一臉壞笑。一說到這個點上,他的文學素養無意間就拔高了。
大家哈哈大笑起來,一下子掃蕩了之前頗為尷尬的氛圍。
接下來,關河也談了一下自己眼下的兩難抉擇。組織上不久前找他談過話了,說是準備給他加擔子,有兩個方向讓他考慮。一個是升調臨市,出任主管文教衛的副市長,不是常委,面子上好聽點,實質沒有太多許可權。一個是到省委黨校學習一年聽用,學習是個好事兒,但現任職務得騰出來。何況現在他身上掛著兩個職務,可以上來兩個新人。這可能更是組織考慮的重點方向,也是很多人在密切關注的問題。
關河這麼一說,大家有點莫衷一是,畢竟在座的,從政就他一位。可能是他擋住了年輕人的上升通道,也可能是組織上認可他之前的政治作為擬堪大用。但從閱歷來講,第一種選擇的結果就是頤養天年,屬於急流勇退的做法。第二種選擇看似前途未蔔,實則還是蘊含機會的。但凡有點政治抱負的人並不難做選擇,關河當然是這一種。
胡海開導道:“還是古聖先賢說得好,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你們三位幾日談及的問題究其實質如出一轍,雖表現各異卻又殊途同歸。試想,是不是都有一腔熱血未灑、一番豪情未發之情啊,是不是常感心力憔悴、進退無據啊,是不是還需要更多支撐實踐的學識能力啊?有此幾問,結論便不言而喻了。”說罷,開懷大笑起來。
眾人聽罷,都說言之有理,彷彿形成了共同而默契的答案。
期間,只有肖朝輝悶聲不樂,大家也多少知道一些緣由。
關河率先問道:“朝輝,單位上情況怎樣?”
“說是年內就要改制,還要裁員,我的年齡不在保護範圍裡,可能要上街討飯囉。”肖朝輝苦笑一下。大家當然理解那種奉獻了青春卻沒有獲得歸宿的悲愴。
李鵬飛說:“怕什麼朝輝,就你的技工水平,放在任何行業的任一車間,那都是香餑餑。你啊,就要像小平同志講的那樣,解放思想,融入市場,市場才能反映出你的真實價值。硬是不行,我請你幫我當管家。”
“得了啊,哪都少不了你,就你能。朝輝可是省市勞模,你讓他幫你管家,不是寒磣人嗎。”關河打抱不平道,轉頭對王強說:“你那有合適朝輝的事嗎?”
“應該會有,不過要先問下我那遠房表叔,他執拗得很,硬塞可不行。對了,朝輝,你有什麼要求嗎,不會嫌我那廟小吧。”王強如是說。
“我還能有什麼要求,能發揮長處就好。我只知道做事,使喚機器可比招呼人容易得多。”肖朝輝仍是苦笑。
雖然大家心照不宣,但各自都記下了這事,畢竟是多年的好兄弟。大家一起用了晚餐,也沒有誰提出要酒,可能還是有種壯志未酬的感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