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年初春的某一天。江南省蓮城市月塘區某國營廠舊址。
王強獨自站在窗前，眺望著不遠處陽光下的青山。山不高，像個小土坡，但樹長得繁茂。前幾日的一場春雨，竟也澆灌出似繁星點點的些許小花，有紅的，有黃的，有白的，五顏六色，很是惹眼。
“現在時間上午九點整。”辦公桌上一隻報時的小鬧鐘歡快地叫了起來，這是上個月生日女兒送的小禮物，是很有特點的小鳥造型。他點燃一支煙，順手將桌上的煙灰缸擱在窗臺上。不到一個月公司就要開張了，還需要準備些什麼呢。
“咚咚咚。”有人敲門了。
“請進。”他下意識地朝煙缸裡按滅了手中的煙頭。
“王總，資産報告整理出來了，還要準備報表報送工商和稅務備案。”進來的是公司財務經理衛霞，聲音清亮還很動聽。
她可不簡單，既有冰山美人般的容貌，業務能力還很強，正是那種明明可以拼顏值卻偏偏靠實力的主兒。作為王強最得力的助手之一，和他一起共事有好幾年了，從他門店的小出納幹起，後來做了主辦會計。現在是財務部負責人，自然也配備了幾個精幹的下屬。其實，她還有一個身份，就是王強下鄉時的隊友，返城後才又聯絡上了。原來在國營糧店做出納，晚上就去夜大函授補習，報的財會，再後來糧票廢止、糧店關門就下崗了。來王強這邊，應該是九0年前後的事了。唯一覺得奇怪的是，她沒戀愛過，也不結婚。據說下鄉的時候有個相好，道聽途說的，只是一種猜測，沒有什麼憑據。
“坐吧。”王強指了指辦公室那套皮沙發。他喜歡這樣一種工作交流的方式，顯得平等自然而且很親切。當然，是在事情不太緊急的時候。
衛霞手裡拿著一摞紙，走到靠門的單座沙發旁，捋了捋套裙的下擺再斜著坐下，是個非常職業化的姿勢。
這雙大長腿真是好看，完全看不出跟我一個年代的人，時下流行的話說應該叫凍齡美女吧，而且套裝也很合體，將本來曼妙的身材包裹得恰到好處。王強想著，一手撐著下巴，襯在沙發的扶把上，臉上卻顯出一副傻小子的壞笑。
衛霞好像也覺察到點什麼，臉上一陣紅雲，急道：“王總。”語氣中卻有幾分嗔怪，足見關系不同尋常。
“哦，你講。”王強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態，忙定了定神，抽離出剛才神遊的狀態。
“今天11號，以後每月10號出上月報表。截止上月底，在建工程共計投入0萬元，生産車間、包裝車間和動力車間建造費用80萬元，辦公樓三層60萬元，生産類裝置購進60萬元，辦公類裝置購進20萬元，實驗檢驗裝置20萬元，場地租金按照合同預付了五年25萬元，開業籌備和宣傳預支了5萬元。但目前，研究中心和實驗室還有小部分沒有驗收完工，王廠長那邊估計還要一個月才能完工，因此有20萬尾款未付。賬面流動資金剩餘180萬元。此外，公司現編人員月工資估算在15萬左右。近期還會有什麼其他重大開支嗎？”這個精明的管家婆，嬌小的嘴巴輕輕地碰合著，跳出的每個字元卻直擊王強的內心，一顫一顫的。用錢，確實是一個很容易的事情，尤其是這種加工業的專案投資，你想多用個百八十萬的輕輕鬆鬆，但要節約就不那麼容易了。
“180萬的話，要留足45萬作為三個月的人工，絕不能亂動。置辦一輛公務用車，就用十萬左右的普桑吧。添兩臺微型車，主要送貨，還可以接送一下上下班的管理人員，畢竟這裡離中心城區還有段距離。你看呢？”王強若有所思地決定了，卻並不忘記聽聽這個心腹的意見。
“老闆的決定很英明，當然照辦。可這樣一來，賬面就只有不到120萬了，原料採購也不久了。你之前說過上廣告的想法怎麼實現呢，那可需要上百萬的投入啊！”衛霞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急忙補充道。
其實，王強很清楚自己的底牌，之前投入的資金是近十年來透過家傳門面苦心經營所得的利潤累積而來，除了老婆那裡還有點家用，應該是自己的全部身家了。這個情況衛霞當然也清楚，現金用完的話，業務還沒有展開，自然沒有收入，資金鏈就會斷裂。這對於一個新創辦的公司來講，就像是一個新生兒，先天不足，極易夭亡。雖然門店上會有些進項，但對目前的公司規模和局面而言，無異於杯水車薪，維系不了多久。
錢！目前需要錢，而且很急！
但王強並不露聲色，掏出火機，點燃了一支煙，繼續說：“錢的問題不用擔心，我來想辦法。我想趁著開業典禮的契機，召集所有員工開個誓師大會，鼓舞一下士氣。你覺得怎樣？”
“這個很有必要。”衛霞之前撲朔迷離的大眼睛一下子就釋放出了那種澄淨而堅定的光澤。
“那好，你先去忙吧。順便把李總和王廠長叫來，還有自力，我有事要同他們商議一下。”王強輕輕吐了口煙，那絲絲縷縷的，不很規則，但很均勻。
“好的。”衛霞起身了，還是慣性地捋了一下裙擺，姿勢依然優雅，同時將手上的那摞紙整齊地放在王強的辦公桌上。
看著她走出去，王強又愣起神來。
憑借多年的從商經驗，他自然知道該如何籌集資金，眼下萬事俱備，還欠東風。那就是政策！時下，正是鼓勵民營經濟和三資企業發展的大好時機，可以找政府和銀行出面幫幫忙，應該不會太難。更何況在蓮城這塊地頭上經營多年，總有些人脈是可以用得上的。但眼下，他更關心的是新産品上市。雖然之前和李進軍陸陸續續扯了些，但還是覺得有些朦朧，霧裡看花似的，心裡不很踏實。畢竟是新産品，萬一廣告費花了，又不能動銷，那將會面臨巨大問題。另一方面，他心裡藏著的那個夢想卻顯得越來越近了，他憋著憋著，一點不敢聲張，好像捂了個寶貝疙瘩，生怕被別人聽見或看見去一樣。
當然，資金肯定是個掣肘的問題。若不是資金有限，幹嘛要整租這個廢棄的國營廠房？若不是資金有限，為什麼不先排上兩個月主流媒體的電視廣告？若不是資金有限，為什麼不能買地建廠？
呵呵，這都只是一念。王強淡然一笑。
我們經常經歷太多事情沒有頭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