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班侯遠遠地看到這一老一少,不由得起了疑心,荒郊野地,正值傍晚,怎麼會出現她們?
老者有七十開外年紀,三尺多高身量,小骨架,頭大腰細,那張巴掌伸開像個小簸箕。身穿藍色褲褂,掩襟褂子上綴著六個錚亮的黃銅疙瘩拌子,大襟上掛著一柄小胡梳,拴著兩顆銅錢;漆黑的兩道壽星眉毛足有二寸長,兩只胡桃大的眼睛,咄咄逼人。
那個女童赤著雙腳,白皙的腳丫玲瓏可愛,淚水汪汪的雙眸,露出膽怯的雅氣的目光;她披散的秀發散落開來,滾落出晶瑩的汗珠。
獨輪木車離鏢騎只有一丈之遙了。
楊班侯勒住馬,這一行鏢騎全停了下來。
女童淚眼汪汪地說:“叔叔、大爺,可憐可憐我們吧,我爺爺是個殘疾,今天一早從我家出來找郎中,找到郎中看了病,再也回不去了。”
“你們家住哪裡?”楊班侯問。
女童用手指著前面的樹林子;“穿過這片樹林就到了。”
一個鏢師對楊班侯道:“你別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女童一聽,哇地哭開了:“天快黑了,不知什麼時候才到家,爹爹又出了遠門,娘半身不遂,這可咋辦呀!”
楊班侯秉性善良,一見女童哭得那麼傷心,憐憫之情油然而生。他翻身下馬,拉著女童道:“小妹妹,不要著急,讓你爺爺騎我的馬。”
老者一聽,笑逐顏開,嘆道:“天底下也有好人。”
楊班侯背起老者,將他安置在自己的坐騎上。
女童為難地說:“我的雙腳都磨泡了,實在走不動了,……”
楊班侯對一個鏢師說:“讓這個小妹妹坐在你的身後吧。”
那鏢師心裡不願意,嘴裡又不好說什麼,搭拉著臉,無奈地點了點頭。
楊班侯抱起女童,不知怎的,他覺得她很輕,輕似一片樹葉。
楊班侯把女童抱到那鏢師的馬上,女童自然地用雙手攬住那鏢師的粗腰。
“喲,這腰像水桶,好粗咧。”女童嘟嚷著,快活地笑了,她笑時像一朵花。
婷婷玉立的花。
楊班侯牽著獨輪車,鏢騎又出發了。
進入樹林,天就黑了。
這是一片混合林,各種樹木雜居在一起,形成了不倫不類的樹木家族,白楊樹像一條條赤條條的漢子倔強地立在那裡,枝椏繁多的槐樹黑黝黝的,雜居的棗樹光禿禿的,偶爾有幾顆紫色的棗,幹癟得像老太婆的奶核,寂寞在懸在那裡,混跡其間的老榆樹、大頭香和小灌木顯得狠瑣不堪。它們纖細的枝幹,憔悴的姿容,顯得狼狽孤寂。
這是一個廣闊的林海,潮濕、清冷,風颳得樹葉沙沙地響,陳陣林濤,此起彼伏,彷彿埋伏著千軍萬馬。
老者似乎睡著了,萎縮在馬背上,身子隨著馬的動作一搖一擺。他雙目微閉,毫無動情,簡直像具幹屍。
女童兩只粉嫩的小手緊緊抓著鏢師的腰,兩只亮晶晶的眸子一閃一閃,她全無睡意。
楊班侯牽著獨輪車,疾步跟隨著鏢騎,他還是第一次護鏢,心裡像個水桶,一起一伏地晃蕩。在這浩莽的林海,又是在黑夜中行進,他一點也不宜放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