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體育場出來,已經將近十二點,場館周圍還圍著許多拿著燈牌熒光棒的粉絲,他們依然沉浸在剛才爆炸般的氣氛中,久久不願離去。
程澈扶著路燈大口喘氣,他把額頭重重地抵在燈柱上,試圖讓那黏膩的親吻聲從腦中消失,然而這一切都是徒勞。
不同的地點,相似的場面,兩次的情形糾纏在一起,似要把程澈逼瘋。
半年前,羅堯公司的晚宴,羅堯帶程澈去了,程澈揣著下午剛拿到的確診懷孕的化驗單,在衣香鬢影中喜憂參半了一整晚,他毫無存在感地坐在角落裡,思考怎麼跟羅堯講這件事情,他們還沒結婚,突然就有了孩子,不知對於羅堯來說是好是壞,好在羅堯整場都很忙,他有足夠的時間獨自設想……
倘若沒有衛生間的那一幕,他敢肯定,他一定可以想到最好措辭去告訴羅堯這個訊息。
那天晚上,羅堯摟著白楨在狹窄的隔間裡親吻,明明是讓人崩潰的場面,程澈卻木然地在旁邊看了好久,那唇舌交纏的聲音聽得程澈作嘔,就像今天一樣,只是有一點不同,那天懷著小鴨蛋的他真的吐了,而剛才,他想吐但吐不出來。
他胃裡空空如也,心中牽掛著白楨的演唱會,一整天忘了吃飯。
門口的粉絲還在激動著,沸騰著,只有程澈失魂落魄地往前走,與身後那些“指標”女孩男孩們越拉越遠。
路燈黃澄澄的光順著人行道一直延伸到無盡的遠方,程澈抬著綿軟的步伐,茫然又機械地走著。他就像一個低等動物,只剩下一個本能——他要遠離身後這座體育場,遠離體育場裡,那兩個熱烈相愛的人。
當天晚上,程澈做了個夢,他夢到自己把小鴨蛋給羅堯了,羅堯右手攬著白楨,左手抱著小鴨蛋,三人如幸福的一家三口般離去,只留下一串歡聲笑語,他雙腳被釘在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的背影。小鴨蛋在夢裡長大了,軟糯糯的聲音叫白楨“爸爸”……
“不!!”
程澈終於歇斯底裡地叫出聲,他以為噩夢將醒,誰知卻墮入了另一個熟悉的噩夢,那場兒時的,被人誣陷的噩夢,被害者的家屬在派出所門前對“殺人犯”的兒子拳打腳踢,把“殺人犯”的兒子關進陰暗潮濕的黑屋。以往在這個夢中,他都沒有感覺,而這一次,他在夢裡真切地感受到了疼痛,那是一種從心髒輻射至全身的銳痛。
程澈痛苦地睜眼,剛剛夜裡淩晨四點。
滿臉的淚水灌入鼻腔,讓他不得不用嘴呼吸,他抱著毯子,死死地按在胸口處蜷縮起來,想用這樣的方式緩解那裡一抽一抽的痛。
他就這樣睜著眼,捱到嚴浪上班的時間。
“嚴浪,我想來看孩子。”
“晚上嗎?”
“不是晚上,是現在,我現在就要看到我的小鴨蛋。”程澈著重了“我的”二字,捧著那通電話就像捧著救命稻草一般。
“小澈,你今天不上班?”
“我請假了。”
“好,我過來接你吧。”嚴浪總是這麼溫柔,但程澈卻從來沒有“領過情”。
“你忙工作。”
産科這邊有許多過來産檢的準父母,那些懷孕的oega、beta們,無一例外有另一半的悉心陪護,他們臉上洋溢的幸福感,是程澈從沒感受過,也再也感受不到的東西。
還好他現在沒有大著肚子,不然,他一個人孤零零站在他們中間會像個異類,會被人關注,他再也不想做異類了。
嚴浪穿著白大褂,早就站在那裡等程澈,程澈已經一週沒來看過孩子了。
“小澈,你之前感冒發燒好徹底了嗎?我怎麼感覺你電話裡的聲音不太對勁。”
醫生就是醫生,見面的第一句話就是關心身體。
程澈點點頭,“痊癒了。”
嚴浪還想問些什麼,譬如羅堯,但程澈已經走到他前面去了。
程澈心急如焚,只想快些看到小鴨蛋,當他終於看到保溫箱裡的孩子的時候,他終於鬆了口氣。
這是他辛苦揣了近兩百天的小生命,小鴨蛋緊閉著雙眼,安靜沉睡,皺巴巴的小臉也出奇的可愛。
他不像別的孩子,帶著祝福出生,又帶著愛意回家,他那麼小一丁點,因為早産,只能縮在冷冰冰的儀器裡,絲毫接觸不到來自父母的疼愛。
程澈眼眶突然有些澀澀的,他居然一個星期了才過來看他,因為羅堯對孩子的執著,他對小鴨蛋竟産生了某種潛意識的抵觸情緒,還好他清醒的快,沒有幼稚得太過離譜。
“小鴨蛋,爸爸來看你了。”程澈隔著玻璃,輕聲對裡面的小嬰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