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格外悶熱, 褥子溫塌塌的,稍微躺會兒背後就生層汗。後半晌起風了,將那粉白的桃花瓣吹得到處都是, 亦將灰雲從遠方吹來, 大概在醞釀著一場雨吧。
唐府還似往常,沒什麼不同。
只不過聽說小姐得了風寒, 臥床不起,似乎胃口也不怎麼好, 小廚房接連往上送燕窩粥、精緻小菜和點心, 可小姐一口都不吃, 督主知道後發了好大的脾氣,愣說是廚孃的手藝不行,無端將廚娘打了頓板子, 以儆效尤。
他究竟有什麼好氣的?
已經到傍晚,屋子裡點了好幾根龍鳳呈祥的紅蠟燭,繡床從枕頭到床簾,全都換成了喜慶的大紅, 案桌上擺著各色果子,上面用紅雙喜剪紙蓋住。
梳妝臺前坐著個神色憔悴的美人,她穿著十分華奢的新娘喜服, 衣裳上用金線繡了百花爭豔,花蕊用海珠點綴,葉子則綴以翡翠;
她的眉毛用螺子黛描出個含煙柳葉,眼用加了冰片的胭脂畫出個桃色妖俏, 唇抿了點大紅的口脂,眉心貼了珍珠花鈿,真真國色天香,豔色無雙。
沈晚冬看著鏡中的自己,嗤笑了聲,這已經是她第三次披上嫁衣了,呵,老天爺可真疼她。
今兒她醒來時,已經日上三杆了。身子仍酥軟無力,往身上瞧去,寢衣亦是昨夜睡時穿的那身,可總感覺哪兒不對勁兒,下身竟有些疼。沐浴時,趁著楚楚去拿香花的空兒,她仔細檢查自己的身子,誰知在左胸底下發現個紅斑,有點點血絲,像是被人嘬出來。
難道那些日子做的春.夢,竟是真的?誰,究竟是誰在欺負她!倘若有朝一日她懷孕了,那孩子的爹是誰?唐令會不會打死她?
章謙溢昨兒悄悄給她說的話,能否當真?但願吧,不論如何,她都不能繼續在唐府待下去了。
心煩意亂間,沈晚冬將梳妝臺上的一盒香粉拂到了地上,剛要彎腰去拾,聽見門外傳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緊接著,從外頭進來個穿著棗紅色長袍的男人,正是唐令!
他倒是拾掇的周正,面如傅粉,唇若塗丹,就連那兩鬢的斑白都不見了,好似用什麼藥汁子給染黑,活脫脫年輕了十歲,俊美的像個翩翩佳公子。
“呦,已經穿戴好了。”
唐令神情極愉悅,快走幾步過來,幫著沈晚冬將香粉拾起,隨後含著笑,細細地打量眼前的美人。他眼裡似乎有光,從梳妝臺上拿起朵宮紗堆成的紅牡丹,忍不住瞅了眼沈晚冬胸口紋了牡丹的地方,盡量笑的像個長輩,幫她將花兒插在發上,看著鏡中的一雙男女,有些痴了。
“小婉,以後永遠待在叔叔身邊,好麼。”
沈晚冬只是感覺委屈,又不想和他說一句話,忍不住淌淚了。
“別哭啊。”
唐令從袖中拿出帕子,細細地幫著沈晚冬擦眼淚,柔聲哄著:“妝都哭花了,成了只小花貓。”
他看著近在眼前的這張美人面,低聲呢喃:“叔叔以前總是不喜歡你濃妝豔抹,是我太苛刻了,以後你想怎麼妝扮自己就怎麼妝扮,叔叔不會再管了。”
說罷這話,唐令吩咐一旁站著的楚楚去端碗熱牛乳來,他輕嘆了口氣,嗔怪道:“你今兒水米不進,聽楚楚說小腹還疼,別折磨自己好不好,叔叔心疼。”
說話間,楚楚將牛乳端了來。
唐令接過瓷碗,用調羹舀了滿滿一勺子,他忽然想起昨夜的事,臉竟有些飛紅,輕咳了聲來掩飾失態,腆著臉去給沈晚冬喂,柔聲哄道:“待會兒還要拜堂,你若是餓暈了,那可怎麼好。好姑娘,張嘴。”
沈晚冬只是瞪著唐令,一聲不吭,勺子已經湊到她的唇邊,牛乳的醇厚味道一絲絲一股股飄來,讓人忍不住泛嘔。不對,怎麼聞見唐令手上有股淡淡的茉莉味兒。
難道,他?
沈晚冬想起昨兒楚楚給她遞來一盒綺羅膏,說是這膏子塗抹在身上不僅能滋潤肌膚,而且異香經久不散,起碼能持續一日一夜。再仔細聞,他臉上似乎也有這股香味兒,而且比手上的更濃。
胃中的惡心感越發重了,沈晚冬半張著唇,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這個人,他,他是人麼?
“你的手……”
沈晚冬忽然出聲,與此同時,淚珠子一個勁兒往下掉。大概是誤會吧,可能唐令也塗了同一種香膏也未可知。即使這般安慰自己,說服自己,可心裡卻早已被驚懼和惡心侵吞。
她的懷疑沒錯,身子有時感覺痠疼是有原因的;晚上總做夢,也是有本而循的;而且更可怕的是,那天晚上她確實醒了,迷糊間看見個男人影子,不是做夢,是真的。
為什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怎麼了,小婉。”
唐令忙將瓷碗撂在一邊,緊張地蹲在沈晚冬腿邊,仰頭看著這哭得梨花帶雨的美人,急的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最後,只能輕撫著她的側臉,小心翼翼地問:“真的不想嫁給章謙溢?”
“別碰我。”
沈晚冬猛地揮開唐令的手,逃,她現在只想逃開。
誰知腳軟,沒走兩步就又跌倒在地,而此時,唐令追了過來,著急地問她到底怎麼了,為何忽然發脾氣,是不是哪裡疼,是不是恨叔叔。
恨?
真是有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