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的好形象,尚未養鶯納燕——也就是說,這一部分人她完全不必防備。
至於司馬潤他娘,眾所周知,和他爹感情並不好,他們兩夫妻早就分開居住,一個月也不見一面,等她進去,應該不會撞見他娘以及她孃的侍婢什麼的。
觀察好盤算完,衛戧縱身跳進府內,循著記憶,很快找到司馬瑾所在的臺榭。
窗子未關,可以窺探到房間內情況,沒見到有下人出沒——聽說司馬瑾厭煩喧鬧,即便病重之際也不叫人貼身伺候,看來果真如此。
衛戧翻窗而入,徑直往裡走,伸手撩起素色珠簾,發出一陣脆響,引得立在書案後作畫的男人抬起頭來,與她四目相對。
此人身著淺紫的絲袍,外面披著一件黑色的鶴氅,神清骨秀,如瑤林瓊樹,長身玉立,明明面容極為年輕,但發絲卻已斑白,沒有束冠,一頭華發拿一根帛帶鬆鬆的綁著,發尾因他之前低頭在紙上作畫而垂落胸前。
看他氣度和風韻,再看他懨懨的神色,不會錯,這就是司馬瑾——她前世所見的畫像嚴重失真,估計照那畫像找人,她翻遍整座王府也不可能找到現任琅琊王。
“你是誰?”低啞的嗓音打破對峙的局面。
衛戧並不回答,反手抽出短刀,迎著司馬瑾直撲過去。
盡管前世這個時候,司馬瑾已經去世,但此刻他還是活生生的,這個人,他畢竟是無辜的,所以衛戧下手之際,難免有些遲疑,也就一閃念間,刀刃便被司馬瑾捉住。
被人刺殺,他竟還笑起來:“抱歉,我還不能死。”
衛戧下意識的吐出心中所想:“可你應該已經死了。”
司馬瑾咳了幾聲,莞爾笑道:“你說的不錯,我的確應該去了,便連許真君也說,我氣數已盡,這樣茍延殘喘是在逆天而為,但我的兒子告訴我,他即將迎娶阿辛的女兒,我要親眼看著他們成親,所以暫時還不能死!”
衛戧一怔,繼而斜眼打量他:這人氣色雖不怎麼好,但看上去並不會馬上死掉的樣子,所以他不是病入膏肓,而是病入腦髓吧——正常人會跟一個刺客說這些東西?
不經意的一瞥,發現司馬瑾在她進來前,應該是蘸著丹砂畫朱槿,據說她娘年輕的時候,最喜歡採摘朱槿簪於發間,所以衛家當初換宅子時,她爹唯一的要求就是將老宅的朱槿移栽過來……
司馬瑾看著衛戧移向他畫的朱槿上的視線,笑了一下,運用巧勁,將她握得並不算緊的短刀奪過來,仔細看看,這短刀打造的很粗糙,應該是大街上隨處可見的那種用不了幾個五銖錢就能買到的民用刀,玩味道:“你下狠手的決心並不大,這短刀也不是專業殺手會配備的,來刺殺我,是你臨時起意吧?”
被奪走短刀,衛戧並未慌亂,她懷中還揣著毒藥,那才是她此行真正的“配備”,畢竟留下傷口的刺殺,一個疏忽就很容易惹禍上身,但下毒便不同了,這毒藥可是她三師兄墨盞親手調配,能讓死去的人看上去很“正常”——至少尋常仵作檢查不出任何中毒跡象……世人皆知:司馬瑾一直沉痾不起,纏綿病榻,突然暴斃,也不算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稀罕事。
見衛戧沉默不語,司馬瑾又看了一眼窗外,太陽距離西山還有一段距離呢:“大白天,你敢臉都不遮一下就跑到我熱鬧非凡的琅琊王府來刺殺我,看你也不像是個魯莽人,所以說,這張臉也是假的吧?”頓了頓,又問:“你究竟是誰?”
衛戧冷笑:“我是誰並不重要,假如你能立刻死去,我會十分感激你!”
他嘆息一聲,見短刀丟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複又執筆畫朱槿。
衛戧一把拎起短刀,架上他脖子:“你很自信嘛!”
他一低頭,細白的脖子上被她的刀鋒刮出一道血痕,驚得她往後退了一步,他笑了笑:“我覺得和你很投緣,想來你也有這樣的感覺吧,所以你應該不會真想殺我的。”慢慢收斂笑容,目光落在他剛剛完成的那朵朱槿上:“你的眼睛,真得很像阿辛。”
衛戧心髒一滯,錯愕的看著司馬瑾,就連裴讓都說差點認不出她來,他是怎麼看出她的眼睛像她孃的?
她沉默不語,別說生人,便是熟人也免近的司馬瑾好像突然逮到傾訴物件,也不管她有沒有那個閑心去聽,便兀自回憶起來:“我和阿辛自小便認識,彼時我一直認為,我們會結為夫妻,阿辛也這樣以為……”
從司馬瑾口中聽到的故事,又和從姨婆那聽到的,或者坊間流傳的,都有些差別。
原來她娘當初也是很喜歡司馬瑾的,並一心一意的準備嫁給司馬瑾,結果因為一些誤會,兩個人誰也不肯低頭,用司馬瑾的話來說,他還太年輕,她娘又高傲,於是兩個人漸行漸遠。
就連聽說她娘遇見了她爹,司馬瑾還是自信滿滿,他認為反正兩個人的婚事已經定下,而且由於她曾祖父太過散財童子的行為,使得他們衛家幾十年都沒緩過乏,她爹家境不好,除去一張臉生的勉強可以和他拼上一拼,餘下處處皆不如他,完全夠不上威脅。
但他沒想到,她娘毅然決然的退了婚事。
都到了那種時刻,顏面也就不那麼重要了,司馬瑾上門追問她娘為什麼,結果她娘告訴他:她爹的條件確然不如他,當她爹對她的心意卻是日月可鑒,家境不好,更能懂得人心的可貴,而且她爹是個積極進取的人,沒有像司馬瑾那樣大把的空閑時間,也便不會出去拈花惹草——說白了,也就是他爹承諾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徹底俘獲了她孃的心。
每個人的回憶都是經過粉飾的,大家會下意識保留對自己更有利的一面,而逐漸摒棄那些自己不喜歡的真相,所以聽到和姨婆說法不同的版本,衛戧並不覺得有什麼好奇怪的,但說她娘是被她爹的承諾俘獲,衛戧不服,她忍不住插嘴:“但她主動幫她夫君抬了虞姜進門。”
“那是因為……”司馬瑾冷笑一聲:“虞姜懷上了身孕。”
☆、醍醐灌頂
關於她爹為什麼會納虞姜, 姨婆給出的解釋是:那時她爹最大的夢想便是建功立業, 光宗耀祖, 而她娘作為她爹的賢內助,自是竭盡全力幫助她爹達成心願。
她爹在帶兵打仗上有大才, 奈何在人情世故上少練達, 於是她娘親自遊走在名門命婦間, 甚至不惜回孃家低頭服軟,以期藉助桓家人脈……一番運作下來, 成果斐然。
也就在她娘多方走動時, 與從前只是泛泛之交的虞氏阿姜逐漸熟識起來, 虞姜雖只是個庶女, 但生的嬌俏可人,又能說會道知進退, 很討人喜歡, 在桓辛和虞姜嫡母接觸時,虞姜沒少幫著出謀劃策, 事成之後,她娘和虞姜便成了金蘭之交。
當然,她父母的姻緣是他們自己爭取來的,初初成親, 自是鶼鰈情深, 如膠似漆,她爹體健,她娘安康, 成親沒多久,她娘便有了身孕,但她爹正處於扶搖直上的關鍵時期,無暇顧及她娘,而她娘或許是因為太過操勞,懷胎六個月,突然小産,好不容易保住一條命,不過從那以後,身子就垮了。
一連兩三年不見好轉,她娘擔心絕了她爹的香火,便主動提出讓她爹納了和她娘十分親密的虞姜為次妻……
但司馬瑾卻給出另一種說法,甚至還要強調:“懷的是衛毅親口承認的孩子!”輕咳兩聲,補上一句:“也就是那個衛敏。”
此後的經過,便與衛戧一直以來的認知沒多大出入。
在虞姜生下衛敏後沒多久,她娘終於再一次懷上身孕,因有前車之鑒,她娘倍加小心,甚至遷往百裡之外的僻靜別院專心養胎,拼上性命,歷盡辛苦,終於生下胎內帶毒的一雙女兒,看上一眼,遺下一句:“娘對不起你們!”含淚離世,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