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半括心裡有些發憷,畢竟他從沒經過這種規格的“高層談話”,但他考慮了幾秒,就在心裡決定了自己的想法——死扛到底。他很清楚這麼做的後果,但這時候已經無所謂了。
四個月前的“野人山之旅”讓他徹底感受到了死亡以外的一些東西,他想既然都是死,還不如被自己人槍斃,那滋味總好過在老林子裡叫天叫地都不靈那麼窩囊和憋屈。
趙半括不回應,參謀長就坐在那裡看著他,他身後的那一排中美軍官也都直挺挺地站著,一時間屋子裡的氣氛古怪到了極點。十幾道冷峻中帶著急切的目光都盯在趙半括的臉上,每一道都像刀子一樣。
十分鐘,二十分鐘,趙半括忍著沒動,參謀長又等了一會兒,終於嘆了口氣,起身說道:“半括,你跟我來。”
趙半括感到很奇怪,但他還是沒開口,默默跟著來到了屋子外。他發現這裡是個小山坡,汽車和軍備物資幾乎滿地都是,品種雖然多,但堆放得還算亂中有序。
兩個人來到了稍微遠點兒的一塊草場上,趙半括看到,山下的公路上綿延著許多運送軍事物資和士兵的卡車群,軍綠色的大篷覆蓋在上頭,一輛接一輛延伸了很遠,從高處看下去,非常的壯觀。
參謀長看著山下的運輸車隊,問道:“看出什麼了嗎?”
趙半括有些心潮澎湃,聽到這話,順嘴就說道:“大反攻要開始了。”
參謀長呵呵一樂,笑道:“可別告訴小鬼子,這是咱們的軍事機密。”
對日大反攻是駐印遠徵軍準備了一年多的事,現在已經到了最後階段,這事在這裡沒人不知道,“打回老家去”,一度是駐印遠徵軍共同的口號和心聲。參謀長這麼說,也是為了緩和氣氛,趙半括自然也不會當真,就笑了笑道:“長官放心,這事,我保證爛在肚裡。”
參謀長看他笑了,話題又一轉,問他道:“半括,你是哪裡人?”
趙半括沒料到這人會問他這個,愣了下才回答道:“我?是河南人。”
“河南人?”參謀長一聽趙半括是河南人,好像很高興,拍著他的肩膀笑著說道:“河南人,好!蔣公總統府警衛營,清一色都是河南兵。你們河南人,吃苦耐勞講義氣,在國軍各個序列裡,口碑很好。”
趙半括完全沒想到參謀長會這麼誇河南人,一下子也有些意外,馬上參謀長又說道:“半括,你是你們河南人的驕傲。我希望你能把這種驕傲延續下去。”
“長官……”趙半括心裡有些感動,雖然知道參謀長這麼說是為了安撫他,但話裡的情意卻是實實在在的,他再不識好歹,也不能不認同這一點。但即使是這樣,他還是不說話,有些問題,不是誇兩句就可以解決的。
參謀長看他還保持著沉默,就笑了笑,又轉了個話題,說道:“你知道你們從野人山裡帶出什麼了嗎?”
趙半括茫然地搖了搖頭,他是真不知道,而且他現在也不想知道了。上次跟小刀子和軍醫分別以後,他已經想清楚了,主觀上已經完全不願意再跟野人山的事有什麼瓜葛。
參謀長看他不說話,突然壓低了聲音又加了一句:“那東西,你想看嗎?”
趙半括心裡一驚,那種淡然瞬間就崩潰,那種即將得知秘密的巨大誘惑讓他險些就說出想看,但他立即就忍住了。
這些日子來,那些為了任務丟掉性命的小分隊成員時不時跑到他的夢裡,任務的整個過程也讓他夜夜噩夢一次又一次驚醒,他已經完全沒法恢複到以前的狀態,而現在參謀長這樣舊事重提,一下就讓他心裡充滿了憤慨和排斥。
他忍不住張嘴反問道:“我不想知道那是什麼,可我想問一下,一個東西就那麼重要?長官,小分隊的那些人,你知道死得有多慘嗎?可他們就那麼死了,值不值得?生死到底是由誰說了算?是你們這些長官,還是我們自己?”
這話以他的身份來說,可算是大膽至極,趙半括說完就有些後悔,但奇怪的是參謀長並沒有發怒,靜靜地聽完,淡淡道:“值不值得?遠徵軍十萬進緬,現在剩下的人不到四萬,你說,那些死了的遠徵軍兄弟,值不值得?我說他們值得,但他們的親人呢?他們的父母呢?也許會認為不值得!但從大面上來說,為國所死,怎麼不值得?國家乃大,個人為小,一大一小裡,生死何處?這種事,不是你或者我能說通的。不過,你這個問題,我倒是可以告訴你答案,值得不值得,你看了那個東西就會知道!”
聽了這話,趙半括很吃驚,也很頭疼。這種論調,他以前完全沒聽過,國家和個人的關系,放在以前,根本就不是他一個小兵會考慮的事,現在突然有人給他翻過來倒過去地講,新鮮之外,更多的是抓不住重點。
矛盾中,參謀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慢慢往回走,一邊走一邊繼續道:“半括,那個東西,如果落入日本人手裡,後果不堪設想,它會直接影響到黨國安危、幾十萬士兵,甚至國內四萬萬同胞的生命!你別忘了,這些人裡面,還有你的父母,你難道想讓慘劇發生?”
趙半括不說話,參謀長停了停,換了緩和點的語氣道:“你也看到了,遠徵軍不同往日,大反攻已經開始,到時,十萬大軍,都將是你的掩護!”
他又看著趙半括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而你,將是隊長,你可以隨便挑選隊員,你可以決定有關任務的一切。裝備,武器,你能想到不能想到的,都會是最好的。你這次不孤獨,半括,因為你將會有十萬兄弟與你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