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格決定命運,他孃的,就是這麼個理。
趙半括想到這裡,覺得解脫了。
野人山的記憶隨著他的思考和自虐般的意識拷問,已經被他主觀淡化了很多。疑惑和愧疚,他已經不想背負,他累了,身體和心靈都太累,已經死過一次的他,很珍惜現在的活著。
死者安息,活者茍活,這是他目前最想做的事。
所以,第十七次審問結束後,他很安心地吃完憲兵送來的食物,躺在地上,無聊地等待著第十八次的審問到來。
但是,這一天卻沒有出現。
很奇怪,好像都過了一個星期,他渾身都發癢了,審問還沒有開始。他有點心神不寧了,以前的審問起碼也是一天一次,這次間隔了這麼久,難道是出了什麼事?
心裡發慌地繼續等,他感覺自己身上都餿了,以前每天都會有人專門打來洗澡水,但這幾天裡除了一點吃的,什麼都沒有,連送飯的憲兵都不露面了,食物居然從門口扔進來,跟餵狗一樣,直接讓他感覺自己是不是被上頭遺棄了。
也好,怎麼也是活著,比被斃了強。他的腦子已經完全空了,什麼事都不想,什麼事都不做,成天窩在牆角裡,偶爾起來走一走。
又不知道過了多少天,突然,門開啟了,透進來一抹光,雖然只有一小縷光,但在黑暗裡待久了,還是讓趙半括一陣眩暈,感覺幾乎要瞎了。
他下意識地閉上眼睛,感覺淚水不由自主地從緊閉的眼睛裡流下臉頰。這是身體的自然反應,卻好像引起了來人的一陣善意大笑。趙半括感覺自己被架了起來,放到了椅子上,接著那陣笑聲停住了,在疑惑中,他聽到那個聲音對他說道:“趙半括,恭喜你,你的野人山任務,完成得很好,總部通令嘉獎。這是獎金,大洋兩百塊!你現在自由了。”
自由?趙半括不明所以地重複著,試探著睜開眼,看見一個圓臉的胖軍官,掛著和善的笑容,又沖他敬了個軍禮,表情轉為嚴肅:“從現在開始,整個遠徵軍駐地,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之後,趙半括手被握住塞上了一堆沉甸甸的東西。他低頭一看,是四封紅紙,裡麵包的應該是大洋。這讓他意識到胖臉軍官不是在開玩笑,疑惑和放鬆同時湧了上來。
胖臉軍官也沒計較趙半括不給他回禮,對兩邊的憲兵看了兩眼,憲兵就一邊一個胳膊,把趙半括架出了房間。
門外這時候是漫天的落霞,溫暖而不刺眼,但太多天沒有見到陽光的趙半括還是有些受不了,又閉上眼被架著走了十幾步,其中一個憲兵先放了手,把一包東西放到他的口袋裡,然後大聲說道:“兄弟,辛苦了,保重。”
趙半括感覺胳膊一輕,另外一個也放了手。他又停了停,才微微睜開眼,發現憲兵已經不見了,而眼前不遠處,是一排挨著山的石頭碉堡。
碉堡非常方正,後面的山坡頂上是樹林和石頭,下邊的大門黝黑沉重,門上還開著一排小門,但都緊緊地關著。而前頭站著一排荷槍實彈的憲兵,趙半括不確定剛才架他的那兩個是不是也在裡面。
那些站崗的憲兵沒有任何表情,身體板正沒有一點動作,就像站了千百年的石頭雕像,都快要跟碉堡融為了一體。這讓趙半括心裡升起一股敬畏,不敢也不想在這裡多待,就轉身往後走,剛抬腿立刻發現自己有些腿軟,知道是關了太長時間禁閉的原因,只能慢慢蹭到一邊,找塊大石頭坐了下來。
摸摸口袋,發現了一包煙,明白這是憲兵剛才給他的,他心裡忍不住有點感動,就虛晃著對那些“雕像人”拱了拱手錶示感謝。又四面看了看,發現自己在一個半山坡上,山下有炊煙升起,能隱約看見燈火,還有嘈雜聲順風傳上來,他想那應該是座小鎮。
回過頭,再看那碉堡和憲兵,他的心裡一陣迷茫。自由來得猝不及防,剛才還生死未蔔,現在沒人約束,這些轉換讓他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一下子感覺極度的不適應。
趙半括搓了搓頭,穩定了一下情緒,掏出根煙點著猛抽了幾口。夕陽已經落在了山後,四周開始變得昏暗,從死到生,由關到放,這一切都讓他覺得人生其實不受自己掌控。胖臉軍官說得很輕巧,一句自由就把他打發了,兩百塊大洋,真不少,但這讓他覺得自己像被人羞辱了一通後,又扔來一塊骨頭的狗。
那麼多的官,那麼多的題,那麼長時間的折騰,結果卻是這樣。
沒理由,不解釋,他感到很無奈。
趙半括摸了把臉,苦笑了一番不再想了,這麼多天的禁閉讓他學會了放開。人死,他活,已經足夠,長毛不是說過,有些事,不是單靠想想就能解決問題的。他一個小兵,在這種大環境下,能做的事太少了。所以,索性躺了下來,打算等體力恢複點就下山。
躺下迷糊了沒幾分鐘,突然碉堡那裡一陣嘈雜,趙半括半睜著眼,看到小門被開啟,幾個憲兵擁著幾個人從裡面出來,因為人比較多又是一起出來的,本來很威嚴的門哨猛地顯得有些熱鬧。
一個看樣子是憲兵頭目的人很快出現制止了吵鬧,一拉槍栓,罵了句什麼,那幾個被推出小門的人才算安靜了下來,慢慢往外走出來。
藉著門前昏黃的燈火,趙半括看到有三個人手上也捧著紅色封包,和剛才胖臉軍官給他的簡直一樣,這讓他對他們來了興趣,隨即站起身迎了上去。
幾個人離得並不遠,也就十幾步趙半括就走近了,還沒觀察到什麼,卻先聽到了一聲驚叫。接著一個滿臉鬍子的人撲了過來一把抓住他,嘴裡叫著:“菜頭,菜頭,你居然還活著?”
趙半括乍一眼沒看出這滿臉毛的人是誰,但聲音卻非常熟悉,一下他也吃驚地打量過去,瞪著眼前的這位,叫道:“老草包?你、你……沒死?”
對面的人一張臉已經被長頭發擋住了一大半,但仔細看,那確實是軍醫。看到趙半括認出了他,這老頭呵呵笑著把頭發抹到後面,一陣猛點頭。
趙半括心裡像被雷劈了一樣,震驚得幾乎要站不住,這太突然了!再看軍醫身後的兩個人,一個鏡片透著光,一個瘦削低矮。趙半括再也忍不住,直接一邁步抓住那個矮的,搖晃著叫道:“刀子,你他娘怎麼還活著!你怎麼活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