湊過去看地圖,發現確實離遠徵軍控制區不遠了,江心坡山脈就在他們東邊,他記得原先在樹上匆匆瞥了一眼,已經能模模糊糊地看到。
自從去年大潰敗以來,撤回緬北,到印度集訓,接下來執行絕密任務,吃苦受累在整個野人山走了一遍,現在終於又要回去了。看著地圖上江心坡後頭那些熟悉的名字,騰沖,德欽,保山,還有那條綿延了幾個國度存在了幾萬年的怒江,它們曾經讓無數遠徵軍兄弟為之浴血奮戰,趙半括心裡湧出了一陣溫暖。
再走幾天,就真的到家了。
長毛很興奮,忙著測量路線,趙半括心裡對要把這三個俘虜帶回去感到棘手,想不出有什麼理由要帶著這三個人,先不說一路上的安全問題,光是安排這三張吃東西的嘴就很為難。
他把長毛拉到一邊說出了自己的顧慮,長毛想了想,說只走這麼幾天,餓不死人,讓他不用操心,回去後自有安排。
聽長毛這麼說,趙半括就覺得這家夥可能還想靠上尉弄他那套升官發財的路子,人各有志,他也攔不了,既然長毛這麼說,他也就隨他去了。
歇到了下午,大家的體力都恢複了不少,就重新開始行軍。
因為沒有了鐵車的妨害,又接近了野人山的邊緣,他們沒再遇到什麼人為騷擾,除了一些自然界的小磨難外,一路上走得很順利。
這時已經差不多是野人山的雨季末期,林雨還是下下停停,大家的腳步也跟著走走停停。兩天時間就在平淡的行軍裡過去。趙半括以前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地跟鬼子一起待過,一直暗地裡觀察著,發現軍曹一路上對上尉照顧得無微不至,幾乎是不鞠躬不說話,找水、弄食物。
平時軍曹很沉默,言談舉止都很謹慎,沉默中讓趙半括很不舒服,這種感受讓他覺得,他們並不是俘虜,他和長毛才是。
就這麼一路互相防範著,五個人在樹林中平平安安地走了五天。趙半括和長毛也慢慢適應了身邊有三個外人的感覺,精神狀況平緩了很多,不像最早那樣每秒鐘都繃著根弦。到第六天,高高大大的江心坡山脈出現在了他們眼前。
遠遠地看到它,綿延幾百公裡的山脈就像一條綠白色的巨龍,安靜地趴伏在大地上,它身後就是舉世聞名的怒江,再往東走,就是有著四萬萬人口九百多萬平方公裡的中華大地。
這次是真的看到家門了,這麼多天的勞累突然就徹底不見了,渾身上下變得舒坦得要命。因為靠近山坡,樹林稀疏了很多,太陽紅彤彤地定在天上,一下就讓趙半括馬上想躺在地上。
只要再花一天工夫,他們就能到達邁裡開江附近,到時候弄條木頭船,順著河流就可以很輕松地越過緬甸和中國的邊界,到達密支那。到了那裡,就會有人跟他們接頭,那時一切就結束了。
趙半括正想得挺美,忽然頭道:“他孃的,是小鬼子的飛機。”
說著他就招呼著跟去看看,幾個人順著飛機的方向疾行過去,中間過程中又有兩架飛機飛過,長毛頓時罵道:“我操,有大仗,快點快點。”
這裡雖然挨著緬甸和中國,但還屬於野人山的大區域,自然環境還很差,中國人不爭,緬甸人不愛,美英看了糟心,日本人過不來,一直都是個沒人管的地方,趙半括忍不住納悶起來,怎麼會這樣?
半小時後,他們爬上了一座山坡,從坡頂往下一看,立刻愣住了。
滿地屍體進入他們的視線裡,前頭是一塊還算寬闊的江邊坡地,兩批人馬正挨著江邊激戰,再掃一眼人頭,居然是黑壓壓的一片。
再看那兩隊人一邊飄著膏藥旗,另一邊青天白日的旗幟也有兩三面,顯然是鬼子和遠徵軍幹上了。
火藥的味道順著風飄過來,趙半括有些茫然,已經脫離正面戰場太久,他已經不習慣這種大規模會戰了,一下變得無所適從。
幾個人都趴了下來,趙半括下意識地看向軍曹,發現這鬼子的臉上也是一片驚訝愕然,再看向那上尉,還是一臉蒼白,倒沒有什麼表情。
只是一瞬間,趙半括第一時間抬起了槍,想了想又放了下來,轉頭問長毛:“怎麼辦?”
長毛撇了撇嘴,視線緊緊地盯著山下,說道:“看看再說。”
山下的兩隊人馬,感覺這時已經陷入了混戰,硝煙伴隨著屍體燒焦的氣味,從山下湧了上來,戧得大家睜不開眼睛。趙半括心裡忽然有些躁動,那些久違的場面又在腦海裡湧動,熟悉的子彈呼嘯聲和炮彈聲夾雜著響起,下面的人一個個倒下,他的心跳開始加速。
他又看向了軍曹,發現他的臉部有些許的抽搐,眼睛死死地看著下頭。身邊的長毛指著山下的一點,說道:“那裡應該是咱們的指揮部,咱們繞過去,先交了那兩個死猴子。”
趙半括點了點頭,稍微直起了身子,沖鋒槍指向了軍曹,槍口一挑,說道:“走。”
軍曹這次卻沒有動,反而是眼神複雜地看了回來,趙半括一愣,心中一涼,咬牙拉上了槍栓,繼續道:“走!”
軍曹還是沒有動,空氣中滿是嗆鼻的氣味,槍聲在山下呼嘯,而趙半括的心沉了下去。
眼前的畫面非常熟悉,軍曹又恢複到了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僵持狀態,趙半括忽然覺得,他們還是在那個廢墟裡,這兩個時空銜接了,一切歸零。
這十來天的時間,好像做夢一樣。現在夢醒了。
當時他們遇到的問題根本就沒有解決。
趙半括冷笑了一聲,直接把槍口轉向了上尉,說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