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頭是個聰明人,很機靈地抓住了‘袁大人’這三個字,又看了眼手提糕點的皇帝,立馬便一陣風地去了,又一陣風地跑回來,不但提來了熱水,還多拿了一件新棉袍。
獄頭幫他洗臉、梳頭、穿衣服,動靜不可謂不大,但這個人始終閉著眼,一動不動。
顧嶽走了進去,很放肆地上下左右打量了一圈這位史上死得好慘的名將一番。
雖是薊遼督師,兵部尚書,但長相明顯偏文弱,遠山眉,很清淡,臉型瘦削,清雋文雅,眼睛閉著,垂下的睫毛很長。
“袁愛卿?”顧嶽彎了彎腰,湊近。
還是沒睜眼,但顧嶽判斷,這人在裝睡,因為兩隻手,在聽到自己聲音時很明顯地抖了一下。
這是在跟皇帝賭氣?
顧嶽很親切地在他面前蹲了下來,開啟紙包,拿出一塊山楂糕,送到了這人嘴邊。
啪,山楂糕在空中高高拋起,在顧嶽驚訝的注視下,頭也不回地撞在牆上。
顧嶽猛地回過頭,對上了一雙憤怒的眼睛。
作為一個武將所有的淩厲與殺氣,都裝在這雙眼睛裡,黑黑的,燃燒著滔天的屈辱和不甘。
顧嶽跳了起來,不,確切地說,是還配合不大好的崇禎的身體跳了起來,狠狠地目光,盯了回去。
顧嶽強行把眼睛閉上,在唸了十遍清心咒後,身體才放鬆下來,他背起手,朝還在盯著他的袁崇煥,笑了笑。
“袁愛卿好大的脾氣。”顧嶽蹲下,又從紙包裡拿起一塊山楂糕,遞給他。
“放心,你是英雄,朕也不是狗熊,殺人也要光明正大的來個千刀萬剮,怎麼會做下毒這等事”
憤怒的眼睛閃過一絲驚訝,也許是狗熊二字取悅了他,他接過山楂糕,兩口吞了下去。
顧嶽也拿起一塊,很配合地陪他吃了起來,不一會,紙包便空了。
顧嶽拍了拍手,也坐在草堆上,歪頭看著袁崇煥,很有親和力地問:”愛卿有什麼需要對朕說的嗎?”
袁崇煥昂了昂下巴,臉上露出一個譏諷的笑,終於開了金口,聲音很是清冷。
“平臺初次見駕,陛下永遠信卿的話言猶在耳,有什麼要說的,該是陛下吧?”
“愛卿知不知道,彈劾你的摺子,禦書房都快堆不下了?”顧嶽戲謔地看著他。
袁崇煥又閉了眼,雙手抱胸,看起來又一幅不想跟你談的架勢。
“但朕還是願意信你,袁愛卿!”
袁崇煥猛地睜開眼睛,不認識似地看著面前笑嘻嘻的年輕人。
“愛卿稍安勿燥,明日朝議,朕便駁了他們的摺子,接愛卿出去。”
顧嶽很認真地看著他,說得也很真誠。
袁崇煥又閉了眼睛,低下了頭。
顧嶽解下披風,輕輕披在了他身上,走了出去。
正月十六,文華殿恢複了議政,議政的第一件事便是,算帳。年初各部來京勤王,不能白跑一趟不是,戶部的幾個老侍朗黑著個臉,割肉似地,劃出去八萬多兩銀子。
顧嶽一點也沒聽進去,他坐在高位上,以一個十級顏控的標準,靜靜地觀察著文武百官。明代的官員,且不論美醜,單就氣質而言,那是相當出色,武官腰板直,身材好,氣宇軒昂也就罷了,就連文官,也是雅得高冷,文得硬氣,一個個小白楊似地,像是為官之前都統一經過了三個月的軍訓。
現在的首輔叫成基命,是個四平八穩的老頭,身後跟著風流倜儻的周延儒,清雅博學的錢謙益,黑著臉的戶部尚書睨元璐,精明的大理寺卿淩義渠。
武官為首的是年過花甲的孫承宗,後面跟著曹文詔、祖大壽、洪承疇、盧象升。
站得更遠些的,崇禎當時大概沒大注意,所以顧嶽也不認識。
嘖嘖嘖,怪不得崇禎愛上朝,這滿殿的帥哥,養眼呀,顧嶽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崇禎呀崇禎,你是怎麼捨得把這些帥哥殺死,逼死,累死的,啊?
一個清瘦的身影走了出來,在大殿中央跪下,顧嶽認出,這就是那個上了五封奏摺要殺袁崇煥的溫體仁。
今天溫體仁的訴求還是堅決而執著,快點殺袁崇煥這個大賣國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