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也有過平靜相處的時刻。
那得是好幾年前了,何二當時跟兄弟們支了張桌子在巷口打牌,打到興頭上傾盆暴雨倒下來,夏天的驟雨來得毫無緣由,何二叫人趕緊收拾東西。拿塑膠板凳頂在頭上要跑回屋子裡。
就那麼一眨眼的功夫,何二瞥到路上有個行人。旁人遇上暴雨跑得跑、躲得躲,他偏偏走得緩慢,被急匆匆的行人撞得東倒西歪也不動怒——要擱平時肯定吊起眼梢就罵人了。
今天到稀奇了。何二也不急著進屋子了,他那幫小弟一個個要走,喊道:“二哥,桌椅都給你收拾進屋裡了,我們先走了。”
“你們不進我家裡多會兒雨?”何二站在門簷下問。
“不進去了,我們去遊戲廳玩兒,你去嗎?”
“我不去。”何二擺手,其他人作鳥獸散。
他就站在門簷下看著不遠處路邊的那小孩兒,興致勃勃地喊道:“喲,玩兒憂鬱呢袁少爺。”
袁彥被雨沖刷的睜不開眼,卻能聽出來聲音。
“何肖肖。”
“滾,說了多少次不要叫我這名。”
袁彥笑了笑,巷口有輛車急行而過,他也不躲。反是何二嚇了一跳,沖出屋簷拽了人一把。
“操你媽怎麼走路的?想被撞死訛我啊?”車主趕緊急剎車,開口便罵。
何二懟回去:“操你大爺,這兒是車道嗎?你那狗眼沒看見外頭寫著車不能開進巷子裡?”
車主見這小子挺虎的,罵罵咧咧的聲音低下去,一腳油門跑了。
何二對著汽車尾氣啐了聲,放開袁彥的胳膊,說:“你是瞎了嗎?看見車不躲?還害得我淋了一身雨。”
袁彥一言不發,繼續往前走,結果沒走兩步就倒下去了。
何二不愛多管姓袁的閑事,但人倒在了自己面前不能不救。他把袁彥拖回家,濕淋淋一身水,找扔進了浴室。
袁彥尚且清醒,就是身體提不上力氣,軟綿綿的。何二不慣著他,把電熱水器燒熱,扔了塊毛巾要他自己洗澡。
袁彥在洗手間裡頭待了快一個鐘頭才出來,沒穿衣服,裹著塊大浴巾,上半身赤裸著,少年人身體單薄,跟塊排骨似的,沒什麼看點。
何二嗤了一聲,袁彥拖著身體坐到了桌邊。
“有東西吃嗎?”他終於開口了,聲音嘶啞,沒什麼力氣。
“沒有,滾回家保姆給你做鮑魚吃去。”何二好人做到頭了,要趕他走。
袁彥屁股黏在凳子上,說話輕飄飄的,有氣無力:“什麼都行,我三天沒吃飯了。”
“袁行生虐待你啊?不至於吧,你媽不管管?”
“我媽死了。”
“……”
何二沒想到自己踩爆了雷,心想,也難怪這幾天袁彥沒來找茬,鬧得他想揍人都沒出揍。嘿,揍揍袁彥這孫子快成慣性使然了,一天不揍閑得慌。
“你媽死了?沒聽說啊。”何二說。
小城市裡一點兒風言風語都能傳的家喻戶曉,沒道理袁家女主人死了卻無人知。
袁彥靠在椅子上,臉色蒼白,眼角吊起來,顯得極為嘲諷不屑:“自殺死的,不光彩,袁行生壓了訊息。”
何二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只是同為沒有母親的人,他有點能感同身受,難得好心安慰了句:“節哀。”
袁彥嘴角扯出個笑,卻沒笑出來,輕聲唸叨了句:“死了才好。”
“什麼?”正好一聲雷響,何二沒聽清。
“餓了,有吃的沒?”袁彥說。
何二秉著大家同是沒媽的小白菜心理,給人煮了頓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