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有點像一種大海的腥味兒吧!”
我想起來,以前在與蘇靈做愛的時候,我習慣地想象著她的身體內部結構。在那種瞬間,我也經常感到恐懼,是一種我將親手毀滅什麼寶貝的恐懼。
難道蘇靈這個美麗的姑娘,註定是要由我親手毀滅的嗎?我的雙手曾經解開了她的紐扣,我看到了她的開放,她的飄動與起伏,我熟知她的各種姿勢,以及那些姿勢裡的快樂。毫無疑問,她曾經是完完全全屬於我的!
我還記得,那天我給蘇靈看我收藏的寶貝。有膽結石,各種眼球,曬幹的小肉瘤,生殖器官標本,泡在藥水裡的小胎兒等等。我如數家珍地向她講著,每一個寶貝的來歷,都是有一段曲折故事的。
當時我正在興致裡,蘇靈卻用她纖軟的手,蓋住了我的不斷翻揀的大手。蘇靈是無言的,但她的內心有一種悲傷,把拒絕的情緒,輕輕傳達給了我。
我戛然而止,在一剎那間,我感到了蘇靈的預感、失望與恐怖。
我輕輕地收起了我的寶貝。我無法隱藏我的失望。這些我經過多年,才積攢起來的人體標本,我視為珍寶,而蘇靈卻表示出了她的不屑與輕視,這讓我非常傷感。
直到蘇靈在我身下漂動起來,我的心情才慢慢地恢複了。蘇靈仰躺著,脖子顯得又修長又光潔,那麼玲瓏可愛,她忽然問道:
“你那些東西有什麼用處?值錢嗎?”
這句話讓我張口結舌。我本來想說,形狀奇異的膽結石就挺值錢的,甚至比一顆鑽石都值錢。但是我猶豫了一下,沒有說出口。
我這些寶貝,就是我的作品,它們的價值,不是能用金錢來衡量的,它們是無價之寶,是我心靈的慰藉,甚至是我的生命。
我想,現在的這個世界上,還沒有人能夠懂得我。我便敷衍說:
“不值錢的,自娛自樂,孤芳自賞,看著玩的!”
蘇靈當時瞪著大眼睛,搖頭說道:
“郭龍吟,你太殘忍了,殘忍得令人發指!你分解了它們還不算,你還要留下來玩賞它們!”
那一次,我們不歡而散,蘇靈竟然氣憤地拂袖而去。
不知怎麼回事,那一天,我居然懷抱著我的寶貝,傷心地哭了。在人世間,想找到一個真正的知音,怎麼就這麼難呢?
那一天,我知道我們彼此打碎的是什麼,彼此傷害的是什麼。但我們那時候,還不能分離。那種氣氛,那種生活,激情的歡樂與彼此的傷害,都是我們親手營造的。也許就像一隻賊船,好上不好下的。
還有窗臺上那一朵玫瑰花,插在新鮮的水裡,像一隻死屍的眼睛,總是讓我無端地恐懼。那一天,我伸出手去,把那朵花掐碎了,我滿手沾滿了花汁,像鮮血一樣。後來,我似乎把這些血,塗抹到了生活裡去,愛情裡去。
我以前還曾經做過一個骨雕,是用一個死人的白骨雕成的。前前後後我幾乎幹了半年才雕成。這也是我珍藏的一個小寶貝。我雕成的形狀又像女人,又像女妖。有一段時間,我每天都把它帶在身邊,心情便安定了許多。
認識蘇靈以後,我決心給她做一串項鏈,是用人的牙齒做的。我用了好多工夫,終於做成了。它看上去白慘慘的,夜裡發出一種綠瑩瑩的寒光,我非常喜歡。
可是,當我讓蘇靈看了我的那些寶貝之後,我便再也沒有勇氣,拿出這串項鏈來送給她了。我知道她不肯要這些東西,她不喜歡這些悲劇意味的作品。
蘇靈還不懂真正的藝術,她只會欣賞庸俗的、流行的、垃圾似的、快餐式的作品。她不懂得我的生命中,什麼才是最貴重的。
蘇靈不懂得,我的作品,才是真正偉大的藝術,才是可以打敗時間的,像恆星一樣的藝術品。
但蘇靈畢竟還只是個小女孩兒。我相信時間,我認為等她長大了,她就會明白我的偉大,就會懂得我的藝術匠心。
然而,我還是無限喜歡蘇靈的幼稚與盲目,她對我身體的盲目,對性的盲目。好像她什麼也不懂似的。但是隻要一點,她也就通了,這讓我特別驚訝與喜愛。
而今,蘇靈消失不見了。她帶來的那種活潑的笑聲,幽默的調侃,歡樂的繾綣,玫瑰的香氣,小女孩兒的口吻,親暱而又絕望的美,統統沒有了。
一切都像窗外那座空空蕩蕩的玫瑰園,一切都像水中月鏡中花,一切都成為不可挽回的虛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