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她從來沒說過。我也是剛剛知道。但我現在確實不能要這個孩子!”
一種迷惑的情緒在這個包廂裡彌漫,一切都像紊亂了。我大惑不解地問道:
“為什麼不能要?”
“我都無法對他的母親負責,更何談孩子?”
“你不能負責?這叫什麼話?這話你也能說出口?”
“龍吟,我已經有了兒子,他今年九歲了,一想到我不曾愛他一天,甚至一直不知道他的存在時,我的心都碎了!他和我長得太像了,他說他愛我,龍吟,他一見到我,就說他愛我!你說我還有心思,去要別的孩子嗎?”
我驚愕的情緒,被凝固在這個故事之中。我隱約地感到這個故事,的確太迷離,太憂傷,太悲劇了。
我感到吳豪說話時的悸動,透著一種柔弱、溫情與無可比擬的內疚。
彷彿一陣春風吹過來,河面上的冰淩融化了,波紋散開了。我被吳豪的愛子之情溫暖著,使我再次感受到世間父親們相同的愛,但卻不同的悲傷。
“那麼,你確定他是小珍與你的兒子了?”
“是的,小珍帶回來的不是混血兒,而是一個小吳豪!他操一口英語,洋氣十足,但我一看見他,就認定他是我的兒子。他的鼻子是純東方式的,他的面板的顏色,他的頭發,他的臉型,都與我一模一樣。十年哪,多麼漫長,我沒有看見他怎樣出生,怎樣長大,怎樣說話,甚至還沒有聽到他叫我一聲爸爸,我的心好痛啊!都快要痛裂了!”
“可是,即便你愛這個孩子,也不必犧牲江夢瑤的幸福啊!何況她不是也正懷著你的孩子嗎?你決意和夢瑤分手,這公平嗎?”
“小珍快死了,她得了絕症。她用十年的時間贖罪,哺育我的兒子。難道在她臨死之前,我還不肯說一句原諒她的話,採取原諒她的具體行動嗎?現在這兩個女人,我必須選擇其一;我只能選擇小珍,讓她含笑離去。而江夢瑤,畢竟還有那麼多時間去生活。”
我沉默下去了。我對死亡的瞭解太深刻了。當年我最親愛的齊州女孩秋雯,從懸崖上摔落的時候,我便看到了那種殘酷的死亡,那種粉身碎骨的可怕。
後來我在無數次地解剖人體時,更理解了死亡的可怕性。如今,小珍的行將去世,將讓我又一次直面死亡。
這一次與十年前,小珍跟著戴維從中國消失,完全不同。那次消失,我們還可以知道她的存在,還留有她的氣息;而這一次是連氣息也將被風吹散。
我在小珍還沒有死亡之前,似乎就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與降臨。
後來我和吳豪不再說話了。恐怖的死神惡魔,在我倆之間穿梭著。
最後,我安慰道:
“吳豪,我已經沒有話可說了,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幫你去安撫江夢瑤。她顯然是那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女子,她肯定不能接受你的選擇。剛才,江夢瑤像風一樣遠去,消逝在你的視線中,但她能在你的生命裡消逝嗎?”
吳豪開始啜泣。一個身高一米八三的大男人,今晚竟然一再這樣流淚,我卻沒有理由笑話他,正所謂: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吳豪喃喃著說道:
“我愛她,我愛江夢瑤,我明白她這次離去,意味著什麼。可是命運就是這麼險惡多變,當我要和夢瑤攜手走向婚禮的殿堂時,卻又要讓她與我分離。小珍來了,我必須去陪伴小珍。這是命中註定的,我確實沒有別的辦法了。”
吳豪哭泣了很長一段時間。他說完又哭,哭完又說,這個晚上,我陪他一直到酒店打烊。
然後吳豪就驅車直奔小珍住的龍園賓館了。臨走之前,他甚至對我鄭重地說道:
“明天,我就去租個房子,把小珍搬去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