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跟郭龍吟纏綿完畢之後,分手的時候,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我自己也不瞭解自己了,竟然從解剖室裡,順手拿來了那個骷髏的頭骨。
我回到宿舍時,方茗還沒有回來,我迅速地將那個骷髏頭放在了被子裡。
我記得郭龍吟有一次說過,只有在黑暗裡反複觸控骷髏,才能真正學好解剖。當然這很可能是他在開玩笑。郭龍吟有一個特點,一高興就喜歡說極端偏激的話,貌似開玩笑,而挖掘一個事情的本質,往往真實得極其驚人。
但是我抱回這個骷髏,與其說是為了學習,倒不如說是為了一個夢。
多年以來,我總是夢魘纏身,總有一種瀕臨崩潰的心境,那種東西我一直不清楚。它似乎離我很近,又離我很遠。我好像能夠觸控,但它又縹緲不定。
其實這樣的感覺,在我童年的時候,就已經相當明顯了,那彷彿是一顆種子,一直在我的身心裡發芽,開花,如今似乎就要結果了。而我多年以來,對此好像是一無所知。
可以說,自從我知道了母親的身世之後,自從知道了我父親玩弄拋棄了我母親的真相之後,我的靈魂就已經破碎了。
我就是懷著這樣的一顆破碎的靈魂,成長起來的。如今我又像母親當年一樣,跟一個有家庭有老婆孩子的中年男人戀愛了,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再有完整的東西了,包括愛情。
是的,我是破碎的,我的心,我的笑,我的一言一行,我的所有歡樂和痛苦。
令我震驚的是,郭龍吟和我的精神世界高度契合。他竟然也迷戀著破碎的一切!這一點尤其讓我著迷。
郭龍吟甚至故意把完美的東西打碎!比如,他把完整的人體掛圖,剪開成為區域性掛圖,就像把人體分解了一樣。他說過,在這種破碎中他享受到了快意!
這就是郭龍吟的生存方式。郭龍吟說過,自從初戀情人秋雯慘死之後,他就愛上了破碎的世界!他不再喜歡完美和完整,他更喜歡破碎和割裂!
其實我也是如此,只不過我以前對此渾然不覺。還記得小時候,如果有男生坐了我放在凳子上的花格小墊,我就拿回家不停地洗。如果最後聞聞,還是有一種異味的話,我就會索性用小刀把那個小花墊剪碎。
我母親殺雞的時候,我總要伸長脖子瞪著雙眼看著。母親說:
“靈兒,你別看了,你會害怕的,會做噩夢的!”
可是我卻紋絲不動地看著,我看見冒著熱氣的鮮血,從雞的脖子裡噴湧出來,我竟然覺得真是痛快淋漓。在那個時候,甚至有一種美麗的快感,在我的心頭升騰而起!
後來我在郭龍吟的休息室裡,看見了那些區域性解剖圖,我曾經問過他:
“這些掛圖怎麼都是區域性的,有沒有完整的?”
當時郭龍吟說出了一句至關重要的話:
“完美就是死!”
這句話使我無論什麼時候回想起來,都感到一樣的震驚。以至於當我抱回這個骷髏的時候,我再一次想起了這句話。
這個骷髏當然是死的,靈魂與生命已經遠離了它。我抱回它,就是抱回了一個布滿嶙峋惡魔的夢境。我曾經對這個惡魔一無所知。而今,我不知道為什麼,竟然變得如此迷戀這個惡魔般的夢。
我趁著方茗還沒有回宿舍之前,就迅速地脫掉了衣服,躺在了床上,摟著那個硬邦邦的白骨。
方茗終於回來了,她驚訝地問道:
“蘇靈,你怎麼睡得這麼早啊?”
我小聲敷衍道:
“我有些困,昨天沒睡好。今天要早些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