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逸文打電話給姚媛，問她今天回不回家，透露楊老師想見她。姚媛知道楊老師見自己為的是什麼目的。她不能拒絕長者的要求，就讓他跟楊老師約定時間地點，說自己在逛商店，打算一直逛到跟楊老師見面前為止。
楊老師出自高門大戶，祖上多為前清和民國官僚，他本人五十年代又去蘇聯留過學，所以生活習性染有歐美色彩，無怪乎選擇老外開的鋼琴酒吧請姚媛。
他同時也老派，要不然見到姚媛是不會這麼作開場白的：“姑娘，一看見你美好的樣子，我就放心多了。老實說，沒見你之前，我對你的評介並不高。”
姚媛不問為什麼，微笑而已，進去時攙著他，將他想象成被槍決的父親。
進餐有兩樣東西始終伴隨三個人，一是琴聲，二是燭火。是鋼琴酒吧，就始終有琴聲；而為了營造浪漫氣氛，西式燭臺就必不可少。
老人詢問姚媛還回不回射擊隊。姚媛按照舒逸文的眼神提示說不想回射擊隊了，想去美國留學。老人很滿意，說有文化的運動員更有出息，而國外的運動科學相當發達，值得一學。
到吃甜點時，老人叫學生去彈琴。舒逸文知道老師有話要單獨與姚媛說，去鋼琴前彈《野蜂飛舞》等小品。
眾多進餐者並未發現這個男孩比前一個要好得多，照舊將精力放在正在說的事上頭，或者將眼神放在正在看的人上頭。
老人言歸正傳：“姑娘，你陪小舒出國吧！這是個好點子，能確保他發揮出水準。而我聽說這個點子其實是你出的。”
“我常出國，深知適應大賽環境的重要性。”
老人既嚴肅又親切：“小舒情況一度很糟，幸好你及時出現了。我想明確問你：你能一直陪著他闖過一道道難關嗎？”
“我很想。”
“也就是說，你會盡力而為？”
“是的。”
“好！一看你就知道是個好女孩，頭發雖然染白了兩大綹，可眼睛依然那麼明亮，明亮得如同最純最純的美玉，不含任何雜質。你既是小舒的福氣，也是我的福氣。我老了，今後沒精力帶學生了，他是最後一個了。”
看見老人側著頭，那麼慈愛看著學生彈琴，姚媛馬上被深深打動了，久已模糊的父親模樣重又給準確想起來了。
“有件事忘了說了！”老人回過頭來說，“你或許會說鋼琴家國內也很需要。這我同意，可我是在更高命題上說的：就算得了大獎，小舒也不會一帆風順的，除非他先在海外成名成家。為什麼，你要問。我回答你：中國的西洋樂器演奏家如果不先去海外闖出一片天地，將命中註定吃不香。小舒心理素質差，你能想象他得獎回來，開幾場音樂會，別人的興趣漸漸就沒了，他忽然就受不了了，認為這麼多年來的努力得不償失，索性就放棄了！”
“您是說他得走牆外開花牆內香這條路子，而不是相反？”
“你理解得很對！你陪著他，等他聞名於四海，再跟他一道回國。這並不是不愛國，恰恰相反，是真正的愛國。我是這麼看的：一個中國音樂家越是在海外名氣大，就越是能為國爭光。”
她不想讓老人傷心，再說確實被他的言辭和計劃打動了：“我想我能一直陪著他。”
老人激動握住她的手：“好閨女，請接受一個老人父親式的感謝！”
為了表示感謝，他敬了她一杯香檳，之後抖擻精神去鋼琴前，跟舒逸文四手聯彈舒伯特《軍隊進行曲》，頓時變成一名馳騁疆場的老將了。
一曲終了，所有食客都沖他叫好，因為他老而彌壯，彈得那麼威風八面，不可一世。
跟旁人一樣，姚媛也熱烈鼓掌。跟旁人不一樣的是，她美麗的眼睛忽兒撲朔，忽兒迷離，充滿晶瑩的淚水。恍惚中，她覺得自己又有父親了，不僅如此，還有了親愛的丈夫。她熟悉美國大城市近郊的單幢建築，想象中已在那裡生活，而且已生下小龍那樣漂亮的男孩，正跟他在草坪上玩耍著，舒逸文突然巡演歸來了，一下車子，長長的腿子就越過白色的木柵欄沖來了，還沒站穩，就將她跟孩子緊緊擁在懷裡，喃喃說終於又回來了，在外面呆得太久了！
從這個時刻開始，她將自己看成舒逸文的嬌妻了，給他做飯，跟他睡覺。後來幾天是她二十一歲的生涯中過得最為幸福的一段日子。要不是她想到現實問題，這種幸福時光原本可以維持得更久一些。她擔心自己的“陰事”一旦敗露，會妨礙舒逸文前程。晚上，她變得尤其動人，什麼事都盡情投入，彷彿活不到明天似的；一旦停頓下來，就沉默不語。
舒逸文這天半夜聽見她難過說：“糟糕，從此沒忻然了！”
他徹底醒來，從她嘴裡問出忻然因為想專心致志做好心理醫生的本職工作，決定不再當兼職主持人了，剛與廣大聽眾依依惜別，呼籲大家不要忘了他，並給予新來的主持人以更大的支援。
“沒關系，”他親去她的淚水說，“芳林新葉催陳葉，流水前波讓後波。新的主持人或許更好。”
“是個女的，太年輕了。我就是難過：姐生前特喜歡忻然的節目，夜夜聽。我也在好幾個關鍵的晚上聽了大半個通宵！”
“你可以去找他嘛。”
“哦，我跟你說過看他門診認得他的事？”
“是啊，是你晚上迷糊時說出來的。”
“嫉妒了？”
“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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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話筒走出播音室，忻然流淚了。電臺領導迎上來獻以鮮花，致以最衷心的感謝。
臺長說得好：“沒有你的加入，相伴到黎明和本臺知名度就不會像現在這麼高。可以說，你的到來幫本臺迎接到了一輪最燦爛的太陽。你為了更好地投身於本專業而不得不告別本臺，我們表示惋惜和理解。我們向你表示最最衷心的感激之餘，也祝你好運氣。請你相信我們會繼續做好你奠基的這個節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