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今天下午忽然飛到北京,下榻於王府飯店,將來意透過了那個女同學。
於是傍晚時分,夏天洗盡鉛華地坐在了他的跟前。
他看見她過去的美麗蕩然無存,未來的衰老提前到來,還沒有說上一句話就傷心得啜泣了。
“我不成樣子了吧?”夏天卻很坦然,“你倒是比過去更棒了。”
舊時戀人的不幸是忻然變得高尚的基礎,所以他說:“我曾設想過無數種跟你重逢的方式,可要是知道會在這種情況下與你重逢的,就寧可不跟你重逢了!”
“謝謝你。”夏天流淚了,“真正的男人是歷經滄桑,始終對他人抱有博大深厚的同情心的男人。難怪你的節目那麼棒!”
“怎麼,你聽過!”他很驚訝,“這裡收不到啊!”
“老公聽過,覺得很棒,知道我一定也想聽,就悄悄讓我的弟弟隔一段時間錄一次,專遞到北京給我聽。我一直以為是弟弟自己的意思,可這次他來奔喪,告訴了我真相。”
忻然這才明白她當年離開自己跟前天剛死去的老公結婚,並不是純粹為了錢,很大的程度上也是沖著他的人品而去的。於是他苦苦撐持了六年的道德優勢蕩然無存了,這一優勢就是:奔錢而去的女人絕對不是好東西。
他難過了,說:“沒想到你這麼關注我,而他又這麼理解你!”
“你現在特成功,我欣慰啊。可你好像還一個人,對嗎?”
“是!”
“不該啊。我想,一個有太太和孩子的主持人和心理醫生應該更能獲得聽眾和患者的信任和熱愛。我希望以後回觀海,能到你們家去作客。”
“看來我得找個人了,差不多是時候了。”他說,“可你怎麼不要孩子呢?”
夏天苦澀地笑了:“什麼辦法都想過了,可還是不行。他倒很豁達,說領養一個吧;我不肯,一直不死心。現在他一走,我徹底沒指望了。我想我會成為孤老的!”
“沒想到你這麼不如意!”
“不是不如意,只是有遺憾而已。”
他實在想哭,就起身離開了咖啡座夏天不肯吃飯,說這些天胃口不複存在了,所以他只好請她喝咖啡了)。走在王府飯店平坦如砥的大理石上,他心如明鏡了:從今天起,生活將重新改變了,從前對夏天的仇恨導致的對所有人的仇恨將不複存在,而對夏天的同情則又將導致他對所有人的同情。
可他同時幸災樂禍地想:“我失去她不見得就是一樁壞事——居然連孩子都生不出,難怪跟她戀愛兩年,她沒有意外懷孕過!
他在盥洗室痛快淋漓地哭了一場,然後洗淨臉,烘幹手,重新回去了,跟夏天說了一些其他事,比如同學們的近況。
最終,他送她到了家門口,約定今後要時常進行聯系。
之後,他一個人走在熱鬧的街面上,驚訝地發現原來對人類女性還抱有溫馨的感情。既然觀念已改變,他覺得該選擇一個新的物件戀愛、成婚、生子和偕老了。他過電影一樣過著所有認得的女孩的臉孔,然而清晰浮現的卻總是夏天的臉孔;如果硬要驅除她,另一張臉孔便取而代之了——姚嬈的臉孔!
一個有反思勇氣的人在遐想未來幸福的時候是會捫心自問良心上是否有過錯的。
他也是的。
去年三月,姚嬈前去看他的門診,問身為母親,她怎麼會仇視兒子的,那麼做,是不是得了什麼心理疾病了。他目瞪口呆了,以為見到的是夏天呢,可等平靜下來,知道她不是夏天。於是他要她說出孩子是怎麼要下的。她說孩子是丈夫房事前在避孕套上作了手腳要下的,所以現在,她不僅仇視丈夫了,也虐待孩子了。她甚至承認跟一個“鋼琴男孩”很相愛,打算等到能拿走丈夫一半財産的時候跟丈夫離婚。他本來就怪她長得像夏天,而夏天正在跟丈夫過相當富足的生活,所以聽了她的敘述就愈加憤怒了。他表面上指導她如何善待孩子,然而在她的藍色跑車離開之際,一個念頭産生了:她的丈夫既然是白手起家的焦和平,就一定不會聽任辛苦掙來的財富白白流失一半的,換句話說,是一定會出錢殺掉她那樣的太太的。
“姚嬈有什麼錯?不就是她來看病,我發現她長得很像夏天嗎?不就是她有外遇,要用離婚拿走焦和平的一半財富嗎?”他這麼問自己的時候,正好看見一家網咖在馬路對面,同時想起今天傍晚是跟洪水滔滔上網溝通的時間。
於是他橫過馬路,走進網咖,向宮殿和稍後代替宮殿打字的許立金宣佈了退出暗殺買賣的決定。
他清楚地預計到宮殿、許立金會設法查明自己是誰的,而自己多年來在與宮殿的網上聊天中留下了過多的線索,高智商的許立金若仔細加以研究的話,或許會最終找到自己的。正因為如此,他才決定不要張弓、趙壯和薩期祥所出的巨額委託費,讓宮殿、許立金等人感受到自己的誠意,最終放過自己。
他連夜飛回觀海,悽涼地看著舷窗外的一輪明月,壓根就沒有想到書生靠著張弓手下一個能開各種鎖的嘍羅的幫助,已進入他的診所,剛發現姚嬈和姚媛的病理記錄,證明他肯定就是暗藏多年的老闆無名氏。他也不知道許立金讀完這兩份東西,欣喜地對金乃慶、馬駿和秦大得說:“忻然不是無名氏,你們拿我的腦袋踢足球去!他的職業得天獨厚:熱線聊天能獲悉他人秘密,看病聊天也能獲悉他人秘密,難怪他攬來的生意一做一個準!看,姚嬈承認背叛丈夫,說出跟小舒的私情,坦率承認過兩年離婚就能拿到焦和平的一半財産!看,姚媛承認跟姐夫有肉體關系,承認詛咒過姐姐出車禍!”
薩野和姚媛呆的地方也望得見月亮,而他倆也確實看過窗外那一輪慘淡的月亮,而且看的時候心境如月亮一樣悽涼。
該倒回去看看姚媛是如何寬慰薩野了。
她攙扶他進了門,看見他倒在沙發上放聲大哭,於是就陪著他一同哭:“你只得開槍啊,否則你死了,我也死了。好在你殺的不是好東西,還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