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總跟自己過不去?
目送那道往病房去的背影,忍不住又多嘴了幾句:「別把什麼事都往壞處想,人生也有可能沒那麼糟。」
他前半生已經夠糟了,若按公平比例原則,這後半生上天也該善待他一些。
步伐頓了頓,趙之寒回眸,以為會一如既往,回他一句「羅嗦」——
「.謝謝舅舅。」
嘴角那抹微微揚起的,是笑嗎?呂豐年很遜地發現,自己眼眶瞬間有些發熱。
這是這麼多年來,他首度不帶嘲謔,平靜溫和、發自真心地喊他一聲「舅舅」。
人生,真的沒有那麼糟,對吧?
他進來後,就一直站在門口,沒靠近。
他不確定,她還肯不肯讓他靠近。
醫生說,她現在情緒起伏不能過大,要安心養胎,看到他應該只會讓她動氣。這裡離門口很近,是她一開口叫他滾,他就能立刻從她眼前消失的最好距離。
江晚照拗著,也不想搭理他,閉眼裝沒看到。
這一僵持,就是一個小時。
跟他比耐性,只有慘輸的分。
「趙之寒,你沒有什麼要說的嗎?」她憋不住了。
確定她沒要他離開的意思,他這才緩步上前。「有。」
她警告他:「舅舅應該有告訴你,我現在不能生氣。」如果他要說的,是會讓人動氣的話,她不保證會不會直接拿點滴砸他。
他表情有些為難,不確定這話題會不會讓她動怒。
想了又想,還是決定說了。這件事,一定得談清楚,愈早愈好。
「你真的確定嗎?」他頓了頓,把話點得更明。「我母親患有精神疾病,我身上有家族遺傳的病史,這很有可能不是一個健康的孩子,就算這樣,你還是堅持要留下『他』嗎?」
「如果你打從心底認定自己不可能生下健全的孩子,為什麼不幹脆去結紮?」她還是不小心被他氣到。
「我有。」回視她一臉的錯愕,他平穩而堅定地道:「我一成年就做了結紮手術。」
鐵了心不要孩子,不去禍害任何一個女人。
這訊息太震驚,砸得她措手不及,張口、閉口了半天,只擠得出雜亂而無意義的斷句:「但……可是……我、我……怎麼會……我沒有……這真的是你……」
「我知道是我的,我沒有懷疑這一點。」他知道自己做過什麼事,若心裡曾有一絲質疑,就不會跟她說這麼多。「就算結紮也不能百分之百避孕,也許千分之一、或千分之二的機率吧,總之它就是發生了。」
昨晚看到她留下來的驗孕棒,他査了一晚的資料、也反覆想了一晚,就算是千分之一的可能性,還是讓他遇到了。這個孩子、這個孩子就那麼想來當他的小孩嗎?
那樣的想法,讓他心房扭絞,既酸&039;又痛……
「既然你都知道,還是忍心不要『他』?這可能是你這輩子唯一的孩子了!你也被否定、被拒絕過,你知道那種不被接納的痛苦,你也要這樣對待你的孩子嗎?」
趙之寒心房一悸,不覺探手撫向她肚腹。
對不起,我不是要推開你,我只是怕……
怕孩子不懂,覺得被拋棄,他不由自主地傾身,頰畔輕貼她腹間,一遍、一遍地無聲低喃。對不起,對不起……
不被愛的孩子有多痛,他真的知道。
她輕輕撫過他的發,指掌流洩無盡溫柔。「你都願意相信我、相信千分之一的機率,為什麼不能相信『他』?『他』那麼努力來到你身邊,不會捨得讓你為『他』擔心難過。」多數人一輩子都遇不到的事,卻讓他們碰上了,或許是孩子知道他有多孤單,說什麼都要來陪伴他,當他的小太陽,為他荒涼生命照亮一束暖暖微光。
「是嗎……」他從未往這個角度想過,她的世界太溫暖美好,可是——
他坐起身,看著她的眼睛,沉肅地告訴她:「我問過我的精神科醫師,他說青少年到三十五歲這段期間,發病率最高。我身上有這樣的遺傳基因,發病機率比一般人高出四十倍之多。」所以,他曾經對呂豐年說的那句——「我就是個神經病,現在不是,早晚也會是。」
那不是隨口說說,是真的這麼覺得。
「也可能永遠不會啊,以後的事誰知道?等你活到八十歲,再回頭看今天的杞人憂天,一定會覺得很好笑。」
「或許。」思緒被她勾勒的畫面牽著走,不覺莞爾。
他也希望如此,如同舅舅說的,人生也許不會那麼糟,但上天從來不曾這般眷顧他。
現在的他還能照顧她,可是以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