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又響起一陣尖叫。
李慶昭低頭看見了染滿鮮血的手,那手上的金簪沒入了肚腹中。他眼裡有著不可置信,他抬頭看了看半個身子都撲床外的琇瑩,又回頭去看在剛才緊急一刻把自己推上前的沈琇憐。
琇瑩看著簪子沒入了李慶昭的身體,她也有些心驚,旋即卻是放聲大笑……像年幼時,恣意暢快的大笑!
到最後,她松開手還握緊金簪的手,任自己再沒有生命力的身軀摔落在地。這一刻,她彷彿又見到了娘親,輕輕抱著她,跟她說,窈窈……京城有最美的楓葉,可惜娘親再也看不到了。而……她也再看不到了。
002幼年
琇瑩耳邊是一陣又一陣的喧鬧。
有哭聲,有斥罵聲,吵得她腦仁兒都疼。
她想出聲讓安靜些,卻有人拉扯她,然後膝蓋鈍疼,刺骨的涼意從雙腿直竄到全身。
她猛地睜開眼,先看到了青石板磚,她正以跪姿狼狽的匐在地上。
她眨了眨眼,疑惑極了,她不是失了孩子血崩身亡了嗎?
這是哪兒?
琇瑩慢慢抬起頭,發現自己身處一個院子中,有亂做一團的下人屋裡屋外的走動,那屋裡有女娃娃斷斷續續的哭聲傳出。
這情形有些熟悉,似乎她經歷過。
她又打量周遭,院子裡有抽了嫩芽的垂柳,而正房的門樑上懸著康寧二字匾。琇瑩心裡就打了個突,怨不得她熟悉——這裡是永平府的沈家,還沒有遷去京城時的沈府!
屋子裡正哭著說害怕的聲音,是她庶妹沈琇瑩的聲音,雖然幼嫩,可她認得!
琇瑩茫然的雙眸中閃過抹恨意,她一低頭,就看到自己小小的手,白白胖胖的,上邊還有討人喜的小窩。熟悉的種種讓記憶如潮水湧了出來。
她想起來了,眼前事情的時間應該發生在是她八歲那年。
她被庶妹暗中從假山上推下去,是三叔父跟著躍下救的她,為此三叔父足足昏迷了一天一夜。而她被庶妹倒打一耙,說是貪玩才害得三叔父掉下去,祖母雖疼愛他,卻是更疼愛老來子三叔父。她先被人婆子按到院子裡跪著,後來她就被罰去跪祠堂。
這一跪,就一天一夜,直到三叔父醒來了說是她失足他自己去救人的,她才得以解脫。回去當夜卻是發起高熱來,病了整個三月。
琇瑩看著眼前喧鬧的一切,恍如隔世。
她這是死了,在彌留之際看到往事,還是……琇瑩感覺著溫暖的掌心,抬手就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疼,疼得她當即紅了眼。
她正震驚著這一切是真的,一位梳圓髻戴著蓮紋簪的婆子從屋裡出來,到她跟前居高臨下地冷聲道:“大姑娘,老太太罰您到祠堂跪著去,您隨奴婢們走吧。”
琇瑩抬起頭,認出她是祖母身邊得體的媽媽——齊媽媽。
她神色還有些怔然,這會抬個著小臉,眼角微紅,雙眸又黑又大,像頭受驚的小動物那樣無辜又可憐。
齊媽媽看得心軟,在心裡喑嘆口氣。就是她心軟了,可老太太也不會心軟的,她聲音拔高一度:“大姑娘,您快跟奴婢走吧。”
琇瑩猛地回神,眸底慢慢聚攏了冷意。
這明明不是她的錯,她怎麼能再去祠堂跪著!
前世她因這事無辜受害,一場大病後身子骨也不如從前,受些涼都會咳嗽幾日,膝蓋也是每到陰寒天都隱隱作疼。也許前世她身子就是從這個時候留下敗象的。
她臉上表現出抗拒,齊媽媽沉了臉,只能狠心讓人去拉她。
琇瑩掙紮了起來,掙紮間她看到一個窈窕的身影跌跌撞撞來到屋門處。
那是梳著婦人發髻的女子,陽光照在她雪白的臉上,眉宇間是她熟悉秀麗溫婉,那雙看向她總是帶著慈愛的眼眸如今閃著淚光。一個婆子將她就攔在門口。
……娘親。
再熟悉不過的面容就在眼前,琇瑩一顆心劇烈抽疼起來,她永遠不會忘記得到娘親死訊時的那刻。
是了,八歲這年,她娘親還沒有去世,沒有崔姨娘得勢,她還是無憂無慮的沈家長房嫡出姑娘。更加沒有她後來嫁了個人面獸心的李慶昭。
想到自己臨死前身下被血染紅了裙子,盼了幾年才有的骨肉從她身體裡剝離,那種絕望,那種刻入骨髓的痛,琇瑩眼中充滿了恨意。她恨得發狠,竟然掙開了婆子的拉扯,飛快奔上臺階撲到自家娘親懷裡。
馮氏抱著小小一團的女兒,眼淚就落了下來,輕聲喊著女兒的小名‘窈窈’。她身後卻響起淩厲的聲音:“你們都是死人不成,還不快帶大姑娘下去!老大媳婦,不是我這老婆子心狠,我也是最疼惜她不過的,可她如今這是闖了大禍,不好好教訓一頓收斂性子,於她日後只會無益!”
馮氏看著再度上前來的齊媽媽,雖是明白婆母的苦心,可是這她的孩子,就是犯了再大的錯這也是她孩子。她哪裡忍心讓她去跪祠堂,那個地方,窈窈一定會害怕的。
馮氏哀求地回頭去看婆母,廳堂裡正央穿著富貴的老婦人卻是撇開了眼,伏跪在她腳邊的小女娃正抬著頭,雙眼亮晶晶看著門口這的一切。
琇瑩手又被人拉扯住了,硬生生要掰開她抱著娘親的手,馮氏的馬面裙被她抓出一道又一道的褶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