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的黑雲還在翻滾，在塔頂的天臺上，大風吹得我頭發淩亂，不過我的心情倒是異常平靜。
我把手從光球上拿下來，身後的鐵柵門外，少年版的白壹、小和兩個人還在那裡吵，只不過他們的聲音變成了聽不清內容的噪音。
“真是的，我在做什麼呀。”我無奈地搖頭。
對面的淩真看著我：“哎呀，你終於願意正常說話了，真是不容易。”
“哼……”我冷笑。
“你這回憶可真是又臭又長又無聊啊，現在，打算怎麼辦呢？”
“是啊，怎麼辦呢？回去的話，就又要面對那些討厭的事了吧？”
“為什麼會覺得討厭呢？”
“因為，不想面對呀。”
“不想面對……什麼呢？”
“是啊……是什麼呢……”我抬頭看著那覆蓋了整個天空的黑雲，我啊，其實根本就不怕這種景象的，我只是“讓自己覺得害怕”而已。
我對它真正的感受其實是：惡心。
這也是我對自己的過去的真實感受。
淩真也跟我一起抬頭：“小和其實聰明的很，她知道破壞你的自我會對你造成什麼樣的傷害，而你，你也知道她的目的是什麼，你對這一切都清清楚楚，那，你為什麼還要一直退讓、一直欺騙自己呢？”
“是啊，為什麼呢……”我重複道。
“因為不忍心吧。”
“切，誰讓你先說的……”
“行了，”淩真看向我，“從那些混亂的資訊中走出來，整理一下你的內心吧。我問你，小和、白壹，他們為什麼會是這樣的人？”
“他們啊，”我說，“表面上一副老成的樣子，但實際卻很愛較勁、爭上風，遇到不順心的事又會大吵大鬧，把惡劣情緒都發洩給別人。”
“他們為什麼會這樣做呢？”
“因為他們啊，內心裡都還是小孩子，並且自願停留在了孩子的時期，不肯長大。”
“是啊，你還記得嗎，白壹很愛吃冷飲，結果吃出了腸胃病。小和愛吃甜食，甚至把牙都吃壞了。到後來呢，他們看到冷飲和甜食就會大驚失色，甚至不允許你沾一滴。”
“哈哈，他們自己控制不住自己，弄壞了身體，又反過來把責任推到了零食身上，其實他們根本沒學到經驗，他們只是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而已。他們內心深處對事物的反應既簡單又強烈，所以他們的表達方式也是既原始又單純，稍微遇到挫折又會暴跳如雷……小孩子的思考迴路。”
“他們總說你幼稚，這不行那不行，實際上真正幼稚的反而是他們自己。”
“是啊，”我嘆氣，“雖然看上去可氣，但實際上，也很可憐……”
“既可憐，又可恨吧。”
“嗯……因為這一切，歸根到底都是他們自己選擇的。他們很聰明是沒錯，他們‘聰明’地將多元化的事物，劃分為簡單的黑白、好壞、對錯，以便納入他們已經建立且不願修改的世界觀裡。但是，厘米刻度尺是不可能測量出奈米單位的，他們用簡單粗糙的觀念，努力想要理解複雜的事，那種笨拙的樣子，看上去真的很可憐。但你又拿他們沒辦法，因為無論你怎麼想幫他們，他們就是不接受，繼續在原地糾結著，而且還想讓你去重複他們的生活。”
淩真回頭看著門外的兩個人：“你明明都很清楚，卻還是選擇了妥協。為了照顧他們的感受，就不斷犧牲自己的感受。但你也知道的，人，永遠都嫌自己得到的不夠多，你給他們越多，他們就會想要更多。你這種妥協的行為本身就是個黑洞，除非等到一方生命終止，否則，這個過程就會一直持續下去，對你造成終生的傷害。”
“……”
“你需要認清這個事實，他們是擁有成年人軀體的孩子，而你，從自己還是孩子的時候就要一直扮‘大人’照顧這些‘孩子’的感受，並且，你還要為了他們，在扮‘大人’的基礎上再將自己扮成‘孩子’，一個不會獨立、不會長大、時時刻刻都需要他們的孩子。”
“成人軀體的‘孩子’，和從小就被迫做‘大人’的孩子，到後來，後者長大了，前者卻還是一成不變，為什麼呢？”
“因為他們在這個過程中得到了他們想要的東西。而你，你真正想要的東西，從來就沒有得到過，盡管你一直在騙自己，想要無視這一事實，但卻騙不了自己的靈魂。”
“……”
“你自己也是個孩子，你需要成熟的、無條件的愛，需要被尊重和保護，這一切，你都沒有得到，不僅如此，你就像那棵樹一樣，每長大一點，都會被他們削去一點，他們在‘修剪’中體會到了彷彿是‘教育別人’的成就感，而你，你卻是在被加倍的剝奪和傷害。更過分的是，幾乎沒有人覺得這件事有問題，大家都認為這是理所應當的，認為你不該憤怒。你被傷害，卻還被捂著嘴不能叫出聲，甚至他們還要你擺出滿足的表情，去迎合他們‘認為你很幸福’的想法。”
我將你的羽毛拔掉，關在圈養籠裡，你雖然沒了自由，但你衣食無憂，所以我認為你很幸福，你必須對我笑，你必須感激我，你很需要我，這樣，我才會獲得滿足感。
“是的，這就是我憤怒的來源。”我想到那個在別墅中，在密不透風的黑霧裡出現的小女孩。被剝奪、被道德綁架、甚至連表達不滿的權力都沒有，那種憤怒，豈是幾句雞湯話就能化解的？
淩真看著我：“那個所謂的分裂異常的細胞，其實也就是你和他們的關系，尤其是跟小和的關系。那種不正常現象的真正含義，你也懂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