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她活了26年,生活全被爸媽奪走了,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剩下唯一的權力,就是決定自己的生死,所以她決定為自己選擇一次,這輩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用死亡,證明她為自己活過……這條簡訊我沒給爸媽看,不用想也知道他們會是什麼反應。
“我想你肯定也覺得,我姐就算是為了孩子也要活下去,不應該這麼傻尋短見吧,但說實話,我不覺得我姐自私。一個人從小就被奪走自己所有的權力,最後她一無所有了,而別人卻還要責怪她奉獻的不夠多,那種絕望,誰會理解呢?當然了,這也怪我姐,誰叫她性格這麼軟弱呢……唉……
我姐離開後,爸媽就徹底搬進我姐家了,姐夫想養孩子,但我爸媽不給。後來呢,他們又開始給我安排人生了,還想按照對我姐那一套來對我,可惜,我沒讓他們那麼順心如意,結果後來,他們竟然想讓我和我同事的兒子結婚?!我覺得他們是不是瘋了,我想跑,可我連證件都被他們收走了,我只能趁他們不在家的時候偷出證件跑出來。”
說到這兒,她笑了一下,像是苦笑,又像是在自嘲。
“小實,你知道嗎,我一個成年人,每個月收入支出還得跟他們報賬,我每個月工資全都得給他們,自己只有幾百塊零花,我要不停地工作,每天照顧所有家務,像伺候皇帝一樣伺候他們,還要被他們數落……在這個家裡,我是奴隸,是供他們生活、給他們炫耀資本的奴隸,在他們眼裡,我根本不是人。所以,我跑了出來,來到了這裡。
“我喜歡寫故事,喜歡畫畫,我想當編導,所以我和小嵐組建了工作室,後來同伴越來越多,還遇到了你。好不容易有了點成就,我就想,是時候把這個壓在心底的故事創作出來了,但是啊……”
白星眼淚流了下來。
“我以為自己可以站穩腳跟開始新生活了,有粉絲支援我,有工作室的朋友們幫我,但,我爸媽還是找來了。就算我跑這麼遠,他們也不放過我,就算我把道理跟他們講無數遍,他們就是不聽,他們就是認定了要讓我去那個地方上班,給我相親,小實……我、我不想再回這個地方,這根本不是家,這裡是監獄啊!我……”
又一陣哽咽。
“前天下午,爸媽報警找到了我,說要帶我回家,我怎麼說他們就是不聽……現在,我又回到了這個嬰兒房,他們今天要出去一下午,我就趁這個下午給你們錄的影片。我原本的手機和錢包證件都被他們拿走了,不過我找到了留在房間裡的舊手機。我那些資料在網上都有備份,現在把它打包發給你。我現在沒法出去,以後可能也沒機會了,我又要變回他們的搖錢樹和撒氣桶了。
“……對不起,說了這麼多無聊的事,但我真的什麼都沒有了,無論我怎樣做,爸媽就是不放手……不過,這種事也不會持續很久了……小實,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急切想找你合作嗎?”
看著畫面中白星的表情越來越空洞,小實感到了一絲不安。
“其實啊,在我跑出來之後沒多久,就覺得不舒服,去醫院做了一次檢查,結果呢……呵,反正以我現在的經濟條件,是無法治好的,就算是爸媽願意把所有家産都給我,也只夠醫藥費的一個零頭。嗨,算了,已經不能改變的事,就不提了。”
白星擦了擦臉,努力對著鏡頭笑了一下。
“我之所以這麼著急,一方面是因為時間有限,另一方面,我不希望你像我和我姐一樣,在這種事情裡越陷越深。咱們都有過類似的經歷,連思考方式都很像,能遇到也真是緣分了。其實,如果你能放開自己,你的繪畫水平會比我好得多,這不是恭維哦。只是你一直在害怕,在猶豫,始終不敢表現自己。我知道,你是被‘改造’得太早了,創傷已經埋的太深,很難再複原。但,只是很難,不是不能。
“你現在唯一缺少的就是自信,自信源於內心,這是無論用什麼方法都偽造不出來的。無論如何,你一定要想辦法,用自己的方法,再一次啟用你的信心。因為……其實你也知道的,無論再怎麼改造,生命本身的軌跡都不會變的,就算是用蠻力強行修改,也只能造成扭曲和破壞,而這種破壞又會阻斷生命原本的迴圈,原有的能量會被壓抑,卻絕對不會消失,而是會朝完全相反的方向流動,最後變成一個黑洞,留在身體裡,吸收自己的生命,直到能量完全耗盡,或者精神崩潰主動毀掉自己……就像……”
她指了指自己。
“就像我和我姐一樣……可惜啊,我覺悟得太晚了。不過以我現在的狀況來看,他們也控制不了我太久了,大概再過一段時間,我就能見到姐姐了吧。”
白星深吸一口氣,對著鏡頭努力地笑著,就像她在工作室時那樣。
“姐姐為她自己做了選擇呢,她現在或許很快樂吧。但小實你要知道,我和姐姐都是被逼進絕境的,而你,你還有出路可以走,你要記住,無論如何,都不要選擇主動放棄。”
接著,她對鏡頭擺擺手,說出了最後一句話:“小實,我希望,你能拿出自己的勇氣,去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成為你自己,好好活下去。”
影片播放完了,小實擦了擦臉,把其它檔案發給了工作室那邊。
至少,現在知道白星是在家裡,而不是遇到了壞人,也算是……安心一點了吧。
眼睛已經浮腫了呢,好累啊,好想睡。
自己在想什麼呢,不知道。
現在,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該想什麼了,好像失去了某種感覺,又或者,是那種感覺太過強烈,自己的情感渠道已經不足以把它表達出來了吧。
我到底怎麼了?
心裡有什麼東西,正在慢慢消失,又有什麼東西,在漸漸出現。
可是即將消失的東西還在不甘心地掙紮,讓自己痛苦。
在這種莫名其妙的感受中,她漸漸昏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