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月華難為情的笑說：“見笑了，書記，閨女，我兩口子以三尺講臺為業，不會茶飯，我叫了外賣。不要笑話我們。”
外賣很快就到。尤月華很用心，今天點的菜很特別，一大盤本味牛肉，一份鹵全雞腳，一份烤天蠶土豆。我們喝著酒，說些禮儀情感之類話題，不多久，送來了一土陶鍋冒菜。冒菜裡，葷素搭配得當，春寒料峭之時，吃起來味道很是可口。
趙有亮趙書記說，“老師，回來了，好好休息幾天，扶貧攻堅，是一個持久戰，麻柳村，有張豹書記，我們物色的村長，明後天就要宣佈，具體事務，還有鄉政府派駐的小李，師娘年年高三教學，很累，你好好操持幾天家務。”
杜曉燕搶過話：“廖媽媽對我說，如果尤媽媽太忙，可以叫妹妹張霞到尤媽媽家幫忙做家務，只管飯，不要工資。”
“不好，萬萬不可以。月華，你說呢？”我說。
尤月華說：“閨女，我沒有聽懂你的話。你到底有幾個媽媽？”
趙有亮書記說：“我們杜曉燕同志，情況特殊，媽媽多，爸爸也多。”
尤月華更是迷茫。
我說：“實際上也很簡單，有孃家爸爸媽媽，有婆家爸爸媽媽，成年女人都是這樣。只不過多了個她的‘張爸爸、胖媽媽’。”我轉向鄰座的尤月華，“她媽媽從小寄養給她張爸爸父母，長大成人，嫁給曉燕的父親杜福全，新婚不久杜福全犧牲，她張爸爸關懷養妹妹過度，就有了杜曉燕主任。”
杜曉燕有點難為情，“準確的說，張爸爸應當是我的‘舅舅’。到現在，這事情一直困擾著我：誰，才是我生物學上的父親？趙書記，你不要笑話我，蔣維生老師摔死在麻柳坡過後，我就越來越堅定的慾望，必須弄清楚，我的真父，是杜福全，還是張仁虎！”
趙有亮書記說：“好好上班做事，你不是女孩子，你過了異想天開的年齡，你是科級幹部，不是那個多愁善感的林黛玉！”
話至此時，杜曉燕捂著嘴，一趟子跑進衛生間，好久沒有出來。
尤月華著急起來，幾次敲打衛生間的門。
終於傳來杜曉燕的聲音：“媽媽，尤媽媽，沒事，沒事的，等會兒我就出來。”
那聲音有些怪怪的。
我和趙有亮趙書記都有些疑惑，無意間一提到林黛玉就無限傷悲，想起在桃園ktv裡的杜曉燕悲痛欲絕的《葬花詞》，想起她唱到盡情處的突然昏倒，我們若雲裡霧裡一般，不得其解。
趙書記有些後悔：“老師，師娘，學生犯傻了，不應該在老師家裡說這些話。在老師家，應當是情感融融的地方，我不該在這裡打官腔。”
我們都感到有些突然，我們都放下筷子，憨憨的坐著。
尤月華又到衛生間門口：“姑娘，閨女，出來吧，有什麼傷心話對媽媽說。”
我和趙書記趙有亮都感動了。
杜曉燕出來了，看樣子洗了臉，整理了情緒，她笑眯眯的說：“媽媽，沒有什麼，我就是想進衛生間，女人家，囉嗦事情多。”
我們和她的表面情緒一樣，都容光煥發，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馬上進入喝酒程式。
當天這一小插曲並沒有影響我們的酒興，一直喝了近兩個小時，醫院來了電話，高泉村村長說：“外科、骨科的手術很順利，正在進行，生命體徵平穩，趙鎮長來了，帶著縣政府辦主任來的，縣政府送了五千元慰問金，院長親自向政府辦主任彙報檢查、診斷、手術的全過程，還從監控裡調出了影片，政府辦主任說，賈書記是全縣返鄉創業、脫貧攻堅的典型人物，他為了脫貧事業受的傷，醫護人員必須要精心照顧護理。”
村長最後說：“醫院裡的人員，把大事小事都做了，我們很輕松，這時在吃飯，趙書記如果有可能，過來我們一起吃飯。”
趙書記走了，他說他到醫院去一下，然後回家睡覺。
尤月華留下了杜曉燕。
杜曉燕忙著收拾碗筷，打掃衛生，尤月華也不制止，笑呵呵打幫手。
尤月華削了蘋果，切塊裝盤，我們三人坐到了沙發上。
杜曉燕說：“劉爸爸，媽媽，有些話剛才我不能說，永遠不能說，今天，我對你們要說，我說出來我心裡好受一些。我說了，就要請你們原諒我剛才的不當、冒失和無禮。”
尤月華說：“說出來好一些，憋在心裡，容易憋出毛病。”
杜曉燕給我們二人遞了蘋果塊，側身看著我們：“我是苦命人，我是奉父命成婚的。我的父親和我公爹是七八年冬天入的伍，七九年春天參加了對越作戰。參戰第二天，部隊前進受阻，排長命令我爸杜福全和張豹去偵察敵人火力點，沒有作戰經驗的杜福全必須要方便一下，剛剛蹲著，從斜坡上滾來一顆手雷，張豹撲上前去，壓著杜福全，杜福全安全了，張豹受了重傷。”
“敵人輕重火力瘋狂掃射，我軍也奮起還擊，杜福全拖著張豹，一步一灘血的往回拖，爸爸也負了傷，子彈穿過肩膀，打斷了左腿股骨，靠頑強毅力把張豹拖到敵人火力盲區，大部隊上來以後，他們二人都流血過多昏迷。到後方醫院傷愈後，他們二人立誓，今生今世，生死相依，今後成家，後輩無論男女，無論醜俊，結為親家，延續比生命珍貴的友誼。因此我是奉父命成婚的。”
這些話我聽到過一部分。她又說：“因為張豹殘疾，三年後複員回到了麻柳村。杜福全後來提了幹，中越關系正常化後，透過掃雷培訓，在開赴雷區前回家完婚，十天婚假滿後又到了掃雷作業區。進場掃雷還沒有開始他突然倒地，臉色鐵青，抽搐，翻滾，口吐白色泡沫，還沒有等戰友們反應過來，已經滾進雷區，不幸犧牲。”
她噙著眼淚，“我到過邊境線不遠的烈士陵園，碑文就是‘不幸犧牲’，而不是‘英勇犧牲’。”
“後來，我杜家婆婆告訴過我，杜家祖祖輩輩，有個壞毛病，——羊癲瘋，讀大學期間，我查閱過，杜福全死前症狀與醫學專著所述症狀一樣。”
“杜福全犧牲後，張仁虎和我媽媽關系完完全全超越兄妹關系。八九年八月我出生了，我到底是杜福全之女，還是張仁虎之女，一直是個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