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距離十月份還有相當長一段距離,芸娘心下惦念祈雲,便派了個靈巧的婆子出去打探有沒有往北平府去的商隊、旅人,不想竟真尋著一處,縣裡最大商鋪祥和行的二掌櫃要往北平府入一些野味。芸娘感覺奇怪: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裡山高林密,最是野物出沒多的地方,本地夷人多,俱是會些打獵技巧的,野味自是不乏,本地富戶不多,加上能時常吃得起野味的本身大多有莊子供給,要不然就有熟悉的獵人供應,實在用不著到店鋪買,因此本地市場野味頗有些自給自足的味道,如何還需要進貨?
婆子又去探問回複,說是收集一些精貴野味,供應到京城或者別的富饒之地。
芸娘這才放下疑慮,寫了厚厚一疊信,把從京城出發、到達平安縣一路發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寫了進去,只是關於時局、周成安的打算以及自己必須盡快毀去名聲防止皇帝選秀不然就下場可憂,這些,卻是分毫沒說。寫好,燒熱了軟膠,蓋上了印子,給了些銀子算作辛苦費。那掌櫃的聽說是縣令小姐的信,卻是分文不取,把錢原封不動的送了回來。芸娘想了想,便沒再計較,這信,是要送到北平府的鎮南王府,這是隱瞞不了的……
隨即又想到:這是否不妥?可是,除了鎮南王府,她實在不知道把信送到何處,沒了京城王府的轉達,她一切只能靠自己……這裡景況嚴峻,借了鎮南王府的威勢是好是壞?想到這許多,竟然坐立難安。可是信已經送出,收回也不妥,反倒讓人誤會什麼,真是……芸娘真是後悔自己當初看見祈雲信件開心昏了頭,竟然沒往深裡仔細多想。
也只能先如此了。希望祈雲,或者說鎮南王府不要誤會她。
芸娘為著這侷促的想法不安了好幾天。
時間就在忐忑中流逝。
卻說那二掌櫃收了婆子送去的信,又婉拒了縣令小姐送的“辛苦費”,跟婆子打聽了幾句縣令內府的事,發現婆子嘴緊,也沒敢仔細探聽,應妥、待婆子離開,把信拿入了鋪面後的一間雅房,直接擺飾富貴卻又不失典雅的房間內,梨花太師椅上坐著一個富態、著福形刺繡花紋褂子,氣質富貴的中年男人,男人面白,留著一小縷胡須,臉色顯出一副深思的神情,旁邊是一面黑、虯發,衣衫粗陋,坐姿頗為豪氣的彪形大漢——
兩人無論氣質、感覺、穿著、打扮,明顯不是一層次的人,彼此卻似十分熟稔,進來送信的二掌櫃似乎也不覺詫異,進去後,趕緊掩上了門,走到兩人跟前恭敬的彎腰稟告:東家,彪哥,這縣令小姐託帶的信送來了。是送到……北平府的鎮南王府上,似乎,頗有些來路。”說著,奉上了信。
這個“東家”,稱呼的正是面白富態的男人,本地第一富商、翔祥記的東家李東祥;而旁邊的彪形大漢,赫然竟是朝廷通緝已久,神風寨第一頭目、人稱能止小兒夜啼、外號“閻羅彪”的韓東彪,兩人一個是本地富商,一個是朝廷通緝犯,誰也想不到他們竟然是勾結在一起的——
自從上面傳來訊息,說有新縣令到任,李東祥是一直關注著的,前些天走貨郎送到縣衙的信引起了他的注意,又聽聞縣令內府派人打聽是否有經過北平府的人,想來是為了回信的事宜,便留了個心眼,讓二掌櫃放出了訊息,縣令內府的人果然尋了過來,卻是問三問四,想來是對這二掌櫃隨口說的“收野味”起了疑心——卻是個細心聰慧的。還好二掌櫃也激靈,回了個恰到的理由——
不想信竟然是送到北平鎮南王府!
李東祥的眉皺了起來,若是沒什麼背景的縣令來任了,想辦法趕走或是給些油水對方貪就是了,最怕的就是這種有背景、又弄不清楚對方意欲為何的人。看這縣令最近腳不沾地,不是下鄉監察農田就是四下尋訪查探情況,頗有一番要大展宏圖的姿態,他頗疑心:若是被趕來的,指不定還蔫不過氣來,那得這番模樣?若是對方真要大幹一場——現在還帶背景的,恐怕清理山賊是遲早的事,那他的買賣……
韓東彪粗人一個,卻沒李東祥想得仔細,伸手就要去拿那信,李東祥眼明手快看得上面的戳印,怕他隨手撕了沒法交代,趕緊搶先一步接過來,呵斥,“別亂動。這信……”他仔細研究了一下上面的戳印,“恐怕不能隨便拆。我聽聞說,這是鎮南王府專用的信戳……這戳,恐怕不簡單。”
韓東彪大大咧咧,“拿個刀子掀一掀,再用點米糊糊上就是了。誰看得那麼仔細。”
李東祥瞪他一眼,“胡鬧!”皺紋多了幾眼,似乎也找不出別的辦法,“總得妥當仔細點。”他交給二掌櫃,“找個巧手點的……做得利索點。不要讓人發現了。”
二掌櫃點頭。重新拿著信件下去了。
李東祥和韓東彪皺著眉各有心思。好一會,韓東彪才問,刻意的壓低聲音:“你說,如果這個人跟北平王府那邊有關系,派來這裡,是不是因為……”他做了個撚錢數的動作,兩個人心照不宣這是什麼意思。
李東祥皺了皺眉又舒開,似乎也認為有這種可能,又遲疑:“只是,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麼久,朝廷、我們都是一直在查詢的,一點痕跡卻也找不到……你說,一夜之間,數百萬兩官銀怎麼就消失了呢?”他疑惑不解,是問韓東彪,更是無數次、再一次的問自己。
當年元帝初立,前朝野心不死,一直在暗處活動,更是瞄上了朝廷派發北軍的餉梁,朝廷打著“剿匪”的旗號,其實卻是殲滅前朝餘孽。只是“匪”剿了,銀子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回來,這些年,朝廷剿匪剿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朝廷不膩,他們這些匪都膩了,無數的白花花銀子還是一角都沒露出來,彷彿憑空失蹤了。
可是銀子決計是不會憑空消失的,朝廷當時反應迅速,馬上就派兵“剿匪”了,那些銀子在那種風聲萬分緊急的情況下就是想運走也不可能,這麼多年來,一直無任何音信,只有兩個可能:
一,銀子已經被秘密運走。
二,恐怕還在附近某個神秘地方沉睡——
很多人傾向於第二種情況,因為要運走這麼大一筆銀子決計不是易事,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覺、一點風聲也不洩漏出去根本不可能。
也因此,造就了這一帶山寨猖獗,並不是因為打劫多好賺,而是大家都在夢想那筆銀子。朝廷找不到,山賊找不到,兩好,要是朝廷找到了——要找到早找到了——要是山賊找到,按照元帝當年的頒獎令,可以視功勞大小,至少能分到十萬雪花銀,並對以往罪行既往不咎——當然,山賊能找到,是沒人會傻到跟朝廷分享的,沒有人會真信朝廷說得比唱還好聽的說話。
兩人再一次低聲討論起來,再一次無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