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近深秋,天氣越發寒冷,祈雲來信說,北平已經下雪了,有時候風卷著雪,翻天似的,可嚇人了——
小昊天問:“芸姐,你見沒見過雪?”
一旁的三娘聽了發笑,嗔了他一眼,“傻孩子,你跟你姐一直一起,你沒見過,你姐咋就見過了。”
秋雲山聽了哈哈大笑,把羞窘傻笑的小兒拉過來揉著他頭,“入冬了,指不定這京城就下雪了,到時候不就見著了?到時候爹帶你去城外梅子林裝一甕樹上的雪回來煮茶,可香了。”
其時一家人在後院忙活,三娘打算在後院弄兩片地出來種一些菜,省得兩根蔥、幾顆辣椒什麼的也要去買,也是省點錢,雖說現在包子鋪生意好,多有剩餘,可婦人家的精打細算讓她仍然是能省一點是一點;秋雲山請人打了一副石桌椅,打算置放在院子裡,待過兩三年,院子裡的花草長起來,在這裡喝茶下棋閑話乘涼,那都是極好的。他正走來走去尋思放哪個位置最佳;芸娘在牆角邊搗弄她剛種下的花籽,還想種幾株牽牛,她倒是不在意花賤不賤,賤不賤不過人說的,她覺著好便是好,而且牽牛花好種易活,一溜兒牆角排過,不比什麼花都漂亮可觀
秋雲山終於選好了位置,問家人,“這裡如何?屆時再搭個小木架,種幾株葡萄。”
三娘抬頭看了眼,嗔笑道,“你說好便好,哪裡不一樣?”
昊天跑過去幫忙秋雲山搗泥漿,問:“爹爹見過雪?”
“嗯。剛來京城那一年就下雪了,下的時候倒不特別冷,融化那會兒才叫冷,咻咻的入骨子裡。”
“西北這麼冷,佑哥兒到這裡豈不是不怕冷了?”
秋雲山笑了一下,“天氣冷了沒關系,多穿衣就是了,可這心冷啊……”
三娘瞪了他一眼,“跟小孩胡說什麼呢!天兒,不要聽你爹爹亂說。佑哥兒在皇宮裡好得很。”
秋雲山“嘻嘻”笑了笑,住嘴幹活去了。他沒見過王府那對姐弟,關於他們的話兒倒是聽過不少——聽著就是個伶俐聰明的。
“芸兒,你要給祈雲小姐的年節禮物想好了嗎?”三娘一邊敲著泥塊一邊問,前個兒,王府的管事送來了一車祈雲從西北捎來的禮物,有整個風幹的野豬,兩只鹿腿,三埕上好的刀子燒、據說是域外商隊進貢的葡萄酒、果酒,三匹上好的錦緞,給昊天的銀項圈、長命鎖、銀鐲子,兩頂皮瓜毛,三件綢緞夾棉冬衣冬褲,一套給芸孃的銀三樣,一對和田玉鐲子,兩支金珠點翠簪子,三件錦緞夾棉冬衣、裙褂,一件鑲嵌了銀狐貍毛的披風,兩個暖手的手爐,還有文房四寶十副,此外茶葉、果品,瓷器、銀器若幹,還有送她的金三樣、玉鐲子玉簪子與送秋雲山的兩件精美佩玉,種類繁多,貴重非凡,據說這都是王妃、王爺吩咐賞賜的,讓三娘感概富貴人家的出手闊綽氣派之外,更多的是誠惶誠恐,這人情,講究的是往來,有來,自然有往才成禮,可他們如何能辦這般氣派的回禮?三娘真是愁死,倒是秋雲山和芸娘勸她:她們)原是知道我們家的,也不指望我們回多厚的禮,只怕想也沒想過,我們盡一份心意,量力而為即可。
芸娘挖了個坑,把一株牽牛花苗放進去填上土,“還沒呢!我原是想送娘做的臘肉,娘做的臘肉是最好吃不過的,可是我問了王管事,王管事說王府內不進外食,怕發生意外,所以,再想吧。”
“行。那你想著,人家幫過我們,又對我這麼好,你多花點心思,也讓祈雲小姐歡喜歡喜。”
“知道了,娘親。”
“不知道過年佑哥兒會不會從皇宮裡出來找我玩?”昊天蹲到他姐身旁看著她挖坑,“姐姐,外頭的人都說爹爹寫的字最好看,不如給祈雲小姐寫幾幅對聯,新年了。”
三娘正想笑話自己兒子傻,王府那樣的人家要什麼名儒大家的書法沒?卻聽得芸娘拍掌,“好啊,弟弟真聰明。”便住口了,秋雲山十分高興,“還是我天兒好眼光,哈哈哈!”惹得三娘嗔他好幾眼。
又小半月,芸娘去鎮南王府送信和禮品,鎮南王府的人多少都知道這秋家的小娘子與自己府裡的小姐交好,又有香雲的事在前頭,就沒個敢怠慢的,王管事與她往來好幾回,也是熟了,禮物除了捎給西北那邊的,竟然連他也有,雖然不是什麼名貴東西——他在府裡當管事,什麼名貴東西沒見過,卻是一份心意,也難怪自己府裡小姐喜歡她,這家人雖然不富貴,卻是頂頂聰明會做人做事的,當下連忙表達了自己的謝意,待芸娘走後,他檢查禮品,一看,就驚訝了,當然不是什麼貴重到讓他驚訝的禮品,恰恰相反,是一些普通平凡的東西,譬如這春暉,一般人家也就裁大紅字黑筆墨寫些好意頭的對聯,富貴點的,就用金米分著墨,這金米分著了墨,閃閃發光,格外氣派富貴,可秋家送來的這幾幅對聯格外不同,紅紙裁剪得比一般篇幅稍大,顯得更氣派方正,字也是氣勢磅礴,讓人一眼看下去,有一種筆走遊龍、一氣呵成的瀟灑悠然之態,更巧妙的是,在紅紙空餘處,用小筆畫了些畫上去,頌國家的,這聯上便畫了山川河流,奇峰峻谷,祝安泰的,便畫了松柏龜鶴,詠節氣的,便畫了竹菊幽蘭,或是清幽險峻,或是挺拔俊逸,或是清雅脫俗,無不精無不妙,細處著墨,更叫人嘆賞這份奇思妙想,還有那個用紅繩打出來的大大的“福”字,‘福’裡嵌鑲著玉石雕刻成的魚,“福年有魚餘)”,意頭好極了,‘福’字下面吊著長長的金絲穗子,真是漂亮喜慶,教人愛不惜手,那小娘子還送了小姐一本詩集,裡面一頁一片葉脈絡,纖毫畢現,一片一個顏色,紅的,綠的,紫的,黃的,不知道花費多少心思才弄出來的,王管事感嘆不已,大家都送禮,看人家的禮就是送得這麼的與眾不同、別出心裁。
芸孃的禮品、書信,連著京城裡各關系人家的年禮在新年前送到了北平的鎮南王府。祈雲看完書信看禮品,當看到那一卷軸各式春暉,一一看過,笑著對身旁的丫鬟宮人說,“芸娘聰慧,她父親也是個犀利的,你們瞧,這字畫寫得畫得可真好——你去送與母妃讓她瞧瞧,若是也覺著好,就掛府門各院門上。”
衛王妃拿到,看過後說,“這芸小娘子一家瞧著倒是個精妙的,想來這是她父親所書,倒是字畫雙絕。”挑出一幅用金米分書寫歌頌國泰民安、風調雨順,畫著象徵親王金龍的對聯,吩咐宮人,“送去給王爺瞧瞧,若是王爺也歡喜,就吩咐大管事貼府門吧。其餘也一併送去,瞧著相當貼各院各門,莫費了人家一番心意。”
年關越近,送禮來王府的人越多,來來往往的人,莫不被這金龍春暉吸引,真是氣派、別致,有進得內院的,瞧見各院門春聯俱是帶畫兒,還不帶重複的,瞧著就雅緻,回去無不模仿,這春暉帶畫一時間竟然蔚然成風。祈雲出去溜達,見著不少人家尤其是大戶高官人家,那春暉,都帶畫兒的,回信跟芸娘說:都學你了!
她這樣跟芸娘說:汝虛長吾不過二歲,卻諸多妙思,無不精妙趣怪,便是吾母妃、父王亦贊汝妙人兒,吾真恨不得與你同在,日日玩樂。母妃笑言幸吾非男兒,不然這般纏綿,日後非得求她娶汝為妻。吾倒願吾是男人,甚憾哉。汝乃我所見最聰慧之人,無一男兒能及……
(你不過大我兩歲,怎麼腦袋就能想出這許多東西?都這般巧妙。便是我母妃、父王也說你是個妙人兒,我真恨不得你在北平才好,那樣我就能日日見到你、與你同玩幸虧我是女兒家,要不然瞧著我這綿纏勁,將來指不定要求了她娶你當王妃。我倒寧願我是男孩兒,只可惜我不是。我真沒見過有哪個男孩子跟你一樣心思聰慧……)
卻說芸娘自王府回家,剛到,還沒進門,就遇到隔壁的婆子慌慌張張的跑過來,說出事了,昊天闖禍了,把芸娘和三娘嚇得魂飛魄散,顧不上多問,趕緊跟去了,原來是昊天跟鄰近幾個小哥兒在玩鬧,沖了一個貴人的馬,馬兒受驚,把貴人甩了下來摔了腿,貴人那些家丁抓了小昊天跟那些小哥兒,要找他們父母要送官呢。
芸娘和三娘趕到去,出事的地方已經裡外被圍了幾層,她們好不容易擠進去,卻見空出來的地兒上,跪了幾個小哥兒還有他們的父母,前面坐著一位貴氣打扮的公子哥兒,不知道打哪搬來的錦緞梨花太師椅,他坐在上面,啊喲啊喲的□□喊痛,地上跪了個僕人,在給他揉腿按摩,太師椅旁立著一個花一般的嬌美人,抱一懷的白梅,映著冰雪一樣的容顏,不知是花嬌,還是人俏,看得四周的男人眼睛都掉了,她眉目含情,顧盼生輝,對四周覬覦的目光毫不在乎,神色似乎還樂在其中,顯然是妓子歌姬一類人;小昊天跪在最前頭,整個人都在瑟縮發抖。
芸娘和三娘急忙上前跪求恕罪——聽說這是一等勇毅侯周成安,京城出了名的花花公子,當今聖上孃家那邊的貴親,深受皇上和太後寵愛,得罪了他,這下麻煩了。
聽著四周零碎的聲音,三娘心慌意亂,不住跟其他哥兒們父母一起磕頭告饒。那公子爺手撐在太師椅扶手上,看著秋家隔壁張屠戶的獨子,“我剛聽得你說,這小哥兒——”指著昊天,“……的姐姐很聰明厲害,便是當今聖上也稱贊——”他眼角若有似無的掃過芸娘,“你可知道誣攀的下場?”
那胖墩墩的張家小子害怕得聲音都打顫了,“我……我……他們……他們都這樣說的……不……不是我。他……他……”
周成安卻沒理他,看向跪著的芸娘,“此事可當真?”
“民女不敢。”
“不敢?”周成安一拍扶手,“若非你自個臉上貼金,又哪來的傳聞?今日本侯倒要好好治治你麼這些不自量力的刁民,來人啊……”他拉長了聲音,地上一幹人等又喊饒命,那侯爺頓了頓,“既然你敢臉上貼金,想來也有那麼兩分小聰明,古人有七步成詩之說,本侯便算你十步,若做好了,便饒了你們這一遭,不然,一併送了衙門重重懲罰。你可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