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醒來,天已經大亮,他酒後這一覺睡得可謂恍如隔世。
掀開裡間的簾子,視野中,微明正好託著腮幫側過臉朝他拋來富含情緒的目光,“以後老家夥再給你喂酒你就拔劍,明白嗎?”
阿月知道微明說的是玩笑話,作為徒弟他怎能對自己的恩師刀劍相向,師兄是沒大沒小有膽有識敢挑戰師父,只有這點他是不願效仿,也效仿不來,再說,這次是他好奇嘗的酒滋味,怪不得師父慷慨。
微明眼眸上下轉動,眼風掃得阿月杵在原地不知所措,“你練什麼眼功呢?”
“照妖眼。”微明一本正經胡說八道:“你真的是阿月嗎?該不會是牛精變的吧?”
胡思亂想的時候,阿月有時也懷疑自己或許可能不是個人,一聽微明給他下了個這樣的定義,只當對方察覺出了什麼端倪,當即竟信了八成。慌張打量了自己一番,惶恐道:“阿月一直都是阿月呀!可是……可是微明從哪裡看出我是妖怪,我……我……我真的是妖怪?”腦海裡已經出現大師兄微濟揮舞著挑星劍將他砍成肉碎的景象。
“噗!”微明忍不住笑,一拍他腦瓜,“後半夜你動靜有多大知道嗎?我和庭光摁都摁不住,要不是消停的及時,我們就打算將你五花大綁了。”
阿月撓撓首,對微明描述的事一點印象都沒有,不過昨晚睡夢中似乎看到許多紛繁複雜的畫面,具體是什麼,卻已經不記得了。
這麼說方才牛精的說法是拿他開心的,阿月舒一口氣,“你嚇死我了。”
“阿月。”微明語氣急轉,像揣著心事,“你有沒想過下山去調查自己的身世?或許,在這個世間,你還有親人呢?”
這一世,不能死……
若有來世……在一起……
他醉酒後,說了許多胡話,微明聽清了其中幾句,這說明一個問題,就是這位迷失在歸鸞山的師弟,沒準還有掛念的親人在世,酒後便把遺忘心底的情感給吐露了出來。
對於忽如其來的嚴肅話題,阿月表現得很茫然,“過去的事已經從我腦子裡消失,我……我不想去尋找了,微明,我的身份就是臨仙山的方外人,我的人生是你把我從歸鸞山救出來的那刻開始的,至於我的親人嘛,只有你們了,你今天,怎麼問我這個?”他深知自己是一個來歷不明的人,此刻是有多害怕微明將他趕走,害怕得臉色都蒼白了。
微明那難得嚴肅的臉瞬間打回原形,“我是為你著想,好了,一切順其自然吧,是不是很餓?膳堂裡留了熱粥,快,動作麻利點,我們今日得去地峰見師伯。”
“去地峰?”阿月神色一動,腦海中立即浮現出那位板著面孔的大師兄,還有想象中與師父一樣,白須白發的酒鬼老人。
……
地峰六和院看上去比人峰四安院氣派不少,如果說四安院是小鎮人家普通院落的話,六和院則是鄉主的庭院,也終於有了一派之主居住的風範。
板著臉孔的大師兄依舊揹著古樸寶劍板著臉孔站立一旁,大堂的主位上端坐著另一位白須白發老者,乍一看去像極一尊神仙雕像,這便是臨仙山地峰的掌門,景虛的師兄,景一真人。
景虛自動自覺地往景一身旁空椅上坐下,勾勾手指,“阿月,你站過來。”
阿月拘謹地往前走了幾步,來到兩位老人面前,目光掠過師父那張隨和的臉,落在師伯那無喜無怒的雕像臉上,心裡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師父,師伯……”
“師兄,阿月是我的小徒弟,之前同你提起過,你看,是不是有幾分仙人風姿。”
景一微垂的眼皮稍稍抬起又緩緩落下,便已將阿月由頭到腳仔細打量了一遍,“阿月?”
老人的面容很清冷,聲音卻如同一抹淡淡的夕陽,入了耳朵裡叫人滋生一股暖意來。阿月連忙跪下應了一聲。
“你從何處來?”耳朵繼續被夕陽送暖。
“從歸鸞山來。”
“要往何處去?”
阿月頓了頓,“在臨仙山,哪也不去。”
景一撚住那撮比景虛還要長的白須,順順暢暢地一捋到底,“你應該去往仙界。”
臨仙山本是一個凡人修仙的地方,這裡所有人當然將仙界當成理想的歸宿,師伯這樣糾正無可厚非,但是阿月對仙界並無期盼。或許是景一柔和的語調給了小弟子暢所欲言的隨意感,阿月坦白道:“聽說仙界是一個沒有苦厄的地方,可對阿月而言,臨仙山也是一片樂土,所以我,沒有什麼渴求的。”
佇立一旁的微明暗自嘆了一口氣。
景一閉上雙目,緩緩搖了搖頭,阿月心想,師伯一定是對自己這個不求上進的弟子失望了。
“我與景虛有事相商,微濟,你帶師弟們去準備準備吧。”
阿月是毫無心理準備就來了地峰,微明一開始又同他賣關子,直到從六合院正堂出來,雲裡霧裡的他才被告知今日午後有貴客到訪。怕是十分了不得的貴客,因為他發現負責張羅迎客的大師兄微濟,眉間總掛著幾道褶皺,看上去略顯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