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林書院的後山,隱秘的廢屋裡,前左輔楊漣靜靜躺在木塌上。楊冬晴他們來時,遺體就已被整理過,發髻梳得一絲不茍,臉上除了那幾道顯眼的傷痕倒也顯得素淨安詳。
楊冬晴與楊家覆滅後跟她出來的幾個忠僕一起把楊漣埋在了這小屋外院中。她磕了三個頭,上了一炷香,這次卻連一滴淚都沒有流。
走前花姨回頭環顧了一眼小屋,雖說是廢屋,倒打理地幹淨整潔,除了沒什麼人氣也不荒蕪殘破。“真不像是那個人的屋子。”具體為什麼不像,她也說不上來。
楊冬晴聞言回頭,這才仔細打量了下這個地方。爬牆虎的油綠的觸須卷著窗欞,繞進屋內又探了出來;院邊架著半截長長的毛竹管,枯黃中泛著苔青,積著雨水,引得幾只小鳥下來啄食嬉戲……
生機,細微、親和、又躍然的生機……的確難以跟那個了無生氣的人相聯系。
馬尚飛感覺自己緩過了一陣痛,他艱難地想要抬起頭,卻感覺自己像被魘著了,使了好久的勁兒,臉也沒挪離地面一寸。他一隻眼腫得不行,努力睜開另一隻,終於瞟見了葉紅影。
額汗,就這麼有點昏暗的光線下,他都能看見葉紅影滿額的汗珠。
馬尚飛瞬時失了力氣,繼續讓臉去啃灰。完了,他想,他本來還奢望著葉紅影能突然暴起,打得壞人落花流水,可看現在人家冷汗都嚇出來了,豈不是完蛋?
葉紅影淡漠地說著話:“你殺我,我義父不會饒你。”
潘汝楨真有了須臾的猶豫,他停下腳步想了想,然後大笑。
“原本我還有些許擔心這會不會是個陷阱,聽到你這麼說我就大大地放心了。”
“我一小小千戶跟潘巡撫平時並無交集,真沒想到潘大人竟然忌憚了我到這種地步。”
“哈?忌憚你?即使魏忠賢他也不過是個太監,自封什麼九千歲,以為收了個義子就有種了?葉千戶,你也別太看得起你自己,一個皇帝的兒子能當皇帝,一個王爺的兒子能當王爺,一個太監的義子……難不成你要去做太監嗎?你看清楚了,你永遠不過是他手裡的一條狗!現在就要變成一條死狗!”
葉紅影竟然笑了兩聲,似乎甚是愉悅:“潘巡撫真是精彩的言論,被這麼輕松激了出來,想必這口惡氣堵了很久。從我義父得皇上信任起,潘巡撫這心就堵得發慌了吧。”
“哈?皇帝?皇帝若有機會你看他不將你們這群閹黨千刀萬剮……”潘汝楨突然住了口,他狐疑打量著似被定身受縛的葉紅影,“你引我說出這些話有什麼意圖?”
“你為刀俎,我為魚肉,我能有何意圖?”話雖這麼說著,卻怎麼也掩蓋不了裡面的志得意滿。
潘汝楨一時怔愣。
馬尚飛又動了動,他這次終於能順利地抬起了頭。他原本以為那一瞬就要血濺三尺了,結果來人卻跟葉紅影嘮了半天嗑……馬尚飛抱著希望向葉紅影看去,卻見他額上的汗珠更密,甚至連身子都開始微顫,他甚至都沒看潘汝楨一眼,神情專注,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那個跟潘汝楨對話的人跟這個滿額是汗的葉紅影,就像神魂被剝離成了兩個。就說嘛,先前跟冬晴姑娘打得死去活來,也不見葉紅影多辯駁上三句半,要不是葉紅影被定死在這裡沒任何動作,馬尚飛都要忍不住贊一句唱作俱佳了。
潘汝楨轉了下腦袋,掃了眼四周:“你是真受困在這兒,還是跟魏家那小丫頭串通好了想搗什麼鬼?”
“你猜?”兩個字甩回給了潘汝楨,“還是你要過來確認下我是不是真的動彈不得?”
潘汝楨眯著眼睛陰狠地盯著他,他持劍的手轉過一個劍花:“不用,我在你心口捅上一劍就能保證你不會動。”劍光襲至……
馬尚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他伸手去拉葉紅影,想把他扯離避開這一劍,卻只扯地他晃了一下。
葉紅影的氣色更壞上了三分。
柴房的一角響起嘈雜的響動。
那一劍突然轉向,往響動處刺了過去……
卻刺了個空。
潘汝楨不置信地挑開那堆柴火,什麼都沒有。
馬尚飛這才感到葉紅影似乎微微鬆了一口氣。
“你到底行不行啊?”馬尚飛覺得自己被他們這一驚一乍的,都要折騰出心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