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存睜開渾濁的雙眼,瞄了何鴻遠和張春月一眼,舉手擦拭了一下眼角的眼屎,又閉上了雙眼。
他蓬頭垢面、鬍子拉碴,一條薄被捲住脖子下的大半個身子,只有一條胳膊露在被子外邊。他方才看向人的眼神,木然而空洞,彷彿在看空氣一般。
何鴻遠俯身問道:“王二叔,我是一名醫生,我來給你看病。你能跟我說說你的病情嗎?”
王瑤瑤乖巧地道“大哥哥,我爸這兩年越來越不愛說話。你要了解什麼,我媽和我都能告訴你。”
長年臥床不起而不愛說話。何鴻遠判斷,這王二存絕對不是一個脾氣暴躁的人,而且性格偏內向。
一個數年臥床不起的病人,即使性格再好,也可能會變得性情乖張而不可理喻。他在省人民醫院實習的時候,曾見識過一位下身癱瘓的大學教師,一改他溫文爾雅的氣質,無端地向家人發脾氣,將家人送來的午餐扔得滿病房都是。
王二存生病期間能有這樣的表現,讓何鴻遠對他的印象大佳。至少這王二存很在意家人的感受,這樣的男人又能壞到哪裡去?
何鴻遠向王瑤瑤道:“我要知道你爸的生病時間,以及期間的一切治療過程。”
此時王家二嫂拿著一條熱毛巾進來,向何鴻遠道:“何醫生,孩子他爸患病差不多有五年了,當時正是冬天,他修建龍澤鄉公路回來,躺倒在床上直呼後腰脹痛,沒想到這一躺就是五年。”
何鴻遠問:“期間去哪些醫院看過病?經歷過哪些治療?”
“去縣人民醫院拍過片,說是腰椎病,住院治療半個多月,勉強能下地行走,便出院回到家。哪知一下地幹活,又犯病了。再送他去縣人民醫院看醫生,醫生說他們沒有手術治療的能力,除非去北京、上海的大醫院,但手術效果怎麼樣,還是五五之數。以我們家的家境,也去不了北京、上海,他也只能在床上躺著。”
王家二嫂大名叫周賽芸,三十五六歲的年紀,臉上手上的面板黧黑而粗糙,五官卻很端正,柳眉大眼的樣子,渾身透著一股健康美。也只有這樣的女人,才能生養出王瑤瑤這樣氣質脫俗的小美女。
周賽芸上前一邊細緻地給王二存擦拭著臉,一邊說道:“如今孩子他爸下肢麻木,大小便失禁、不能自理,情況很糟糕。”
何鴻遠轉頭向張春月道:“張主任,你先出去一會兒,我給病人檢查一下身體。”
張春月拉著王瑤瑤出去時,何鴻遠順便提了一嘴:“王二嬸,聽說你家瑤瑤已經是初中二年級學生,學習成績不錯,人又懂事。我們張主任考慮到你們家的情況,準備向鄉里為瑤瑤申請助學金。孩子是家庭的未來,你千萬不能讓她輟學啊!”
“謝謝你們啊!”周賽芸嘆息道,“我一個人撐起一個家,非常不容易瑤。瑤瑤能上初中,已是我能盡到的最大的努力。按她叔叔伯伯們的說法,早就該讓她出去打工賺錢。”
“這事我們再想想辦法。”何鴻遠道,“如果王二叔的病有希望治好,你們面臨的困難很快就能過去。”
他上前緩緩掀開王二存的被子,見被窩內的王二存僅下體遮蓋了一條白毛巾,幾乎渾身赤裸。被窩裡升騰起的燻人的尿騷味,讓他無限懷念在省城人民醫院實習時,時刻帶著醫用口罩問診的日子。
真是窮病人碰到了窮醫生。他在心裡感慨著,卻沒有露出哪怕一絲嫌棄的神情,和周賽芸一起將王二存的身子推轉過去,讓其背部和屁股朝著他們。
周賽芸舉著毛巾,就要擦拭王二存長滿痱子的後腰,何鴻遠制止道:“沒事,讓我感覺一下他的肌膚狀況。”
他伸手摸了摸王二存比正常人小得多的大腿和小腿,感覺其肌肉如蒸熟的茄子一般,萎縮得厲害,卻仍然有彈性。看來周賽芸對丈夫照顧得不錯,經常給他按摩腿腳。
“王二叔,你能否回憶一下,五年前你後腰產生脹痛的那天,是否幹過什麼特別吃力的重活?”
他右手按在王二存軟塌塌的後腰上,一邊一節一節地摸著他的腰椎,一邊瞭解情況。
“那天和人一起,倆人合抬一條三百多斤的條石,抬好以後感覺身上的骨頭都要散了,回到家就起不來了。”
王二存說話的聲音有些沙啞,大概是許久未說話的原因。
何鴻遠目測了一下王二存的個子,也就不到一米七的個子,以前的身體應該是屬於精壯型,倆人合抬三百多斤的東西,看來是腰椎被傷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