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陽東靜靜看著朱四月在盡心盡力照顧一個似乎身患重病的女人，這女人的容貌可真好看啊。她的面板雪白雪白，頭髮烏黑髮亮，眉眼五官精緻的如同從畫中走下來的仙女，劉陽東從前喜歡過管家的閨女，因為她長著一對圓杏核眼睛，是他見過的全徽州城裡最美的姑娘。當時覺得她也是仙女，但是對比這個姐姐，其實管家那個閨女跟美麗根本不沾邊。
朱四月對這個姐姐真是好，他用浸泡了溫水的麻布，一次次熱敷在這姐姐身上，用一種極其熟練的手法給她按摩放鬆，劉陽東在沈家讀過一本醫書，就是專門記錄了這種推拿的手法，就跟他的手法一模一樣。不免對這個朱四月感到由衷佩服，他博學強知，好像天下就沒有他不知道的事。這漂亮姐姐的眼睛始終不離開朱四月的臉，他瞧著心裡砰砰亂跳，臉上一紅怪不好意思的，雖然情竇沒開，還不大懂，卻也猜得出他們兩個就是愛人。
愛人，理應是這樣。
朱四月已經極盡溫柔小心，生怕給她造成不適。
這樣過了幾天，朱四月根本不管旁人，他扶她漸漸做了起來，不停的用手指肚在她後背脊柱兩側推拿，推拿久了，手指摩紅，她的後背也出現兩條紅色的血印子。這個劉陽東也能看明白一點，這種推拿是為了促使她的脈絡暢通，讓血液順著經絡儘量流淌進入四肢裡。
朱四月把女人包裹在厚厚的雪狐皮裘裡面，房間裡的溫度也儘量弄得相當溫暖。終於他給她洗了頭髮，用一把不知道藏了多久的桃木梳子，一點點幫她打理整齊。她是不大能說話的，朱四月大多時候自言自語：“放心，我知道你最愛美了，等你能下地行走，能說話，活蹦亂跳起來，我會帶你到這裡最亮的冰前面照一照，讓你看看自己的樣子。”
衛幽黎點點頭，她一點不擔心，知道他一定能給她打扮得飄飄亮亮。眯著眼睛依靠在他的胸懷裡，腦海中突然冒出久到發黴的記憶，他教她說話，教她禮節，教她學會怎麼在這個世上活的像的姑娘一個樣子，她的名字都是他給取的，那時他叫她阿黎，阿黎。又過了好久，他又給她取了個衛姓，就說衛幽黎這個名字好聽，以後全名可以叫做衛幽黎。她是很喜歡，只要是他給取的，叫做小花小草小石頭她都是開心的。
四肢開始逐漸溫暖起來，他輕輕的按摩推拿效果顯著，七天左右就能在攙扶之下下床走路了。阿黎見到他在又緊張又開心的笑，於是故意跌一跤試試，他立刻衝過來把她抱著放在一處安全的地方。阿黎感覺嗓子有一股清涼的氣衝上來，就猜到她已經能夠再次開口講話。
阿黎想給朱四月個驚喜，就趁著他自言自語的給她講述這些年頭裡大概發生的故事時，故意淡淡說：“嗯，原來這些年發生了這些事啊。”
朱四月呆住，“阿黎，你能說話了？”
阿黎慢慢說：“過不了多久，還能唱歌。”
朱四月覺得她調皮的很，故意不以為然：“唱歌，你唱的好聽麼？”
阿黎的臉就紅了下，“不好聽，那你就別聽了。”
朱四月搖頭：“要聽，就算阿黎唱歌像小豬哼哼，也愛聽。”
阿黎還是累了，就只笑不出聲，心想她哼哼一定比小豬哼哼好聽。
過了陣子，阿黎說：“公子，你現在叫什麼了？”
朱四月說：“改回了朱姓，隨便取名叫四月。”
阿黎想了下，點點頭：“我知道了，因為大家都說你是死在四月裡的。”
朱標駕崩在四月裡，從那年四月起，太子朱標就徹底被時間抹去，成為幾頁史料中的一片灰。他總覺得自己是向死而生，在那年四月脫去一個殼，還了個新生。於是四月成了生日，只有他跟阿黎明白的生日。阿黎突然垂下頭，輕輕的抽吸起來。
朱四月慌了，不知道她好端端怎麼哭起來。
阿黎哭了陣子，垂著頭，顫抖著肩頭抱歉。
“我害的你，都是因為我害的你。”
要不是因為她的緣故，他就不用吃了這麼多的苦。
朱四月說：“你沒害我，因為你我學會了許多事，也是因為你我才能渡過這麼多漫長枯燥的歲月，我得謝你。”
阿黎笑不出來，她只知道，她是他肩上沉重的負擔，一個甩不開的大包袱。阿黎突然說：“公子你走，這次不要管我，把我留在這裡，你一個人愛去哪裡就到哪裡去，別再揹著我這個累贅，你把我扔了，要不然就把我喂狼，再不然我來放一把火，只是你這次千萬不要衝進來救我。”她自己沉思著，想得特別周全：“你先走，走到無法救我那麼遙遠，你看到我燃燒的變成的白煙，就永遠不要回頭，從今以後你就能得到自由。”
朱四月含笑聽她講，拉著她的手指在自己的腦袋上摸了摸。
“忘記了？這裡有一個緊箍咒，雖然你看不到，但是這緊箍咒已經跟我的頭蓋骨長在一起了，所以我不能丟了你。”他說：“你要相信，早晚有一天所有苦難都會過去，我一定能找到一個讓你徹底安全幸福的方法。說不定明天就能看到，現在放棄未免可惜。”
她在他的發上摸了摸，什麼都沒有，什麼緊箍咒。
她搖搖頭：“你沒有緊箍咒，你是公子，不是孫悟空。”
所謂的孫悟空，不過是當年他利用了三藏取經的故事找人寫的一個故事而已，那不過是為了哄她開心，是騙人的。那個時候她也是傻，現在想來她當初單純到令人髮指，怎麼會相信他就是孫悟空，齊天大聖會筋斗雲跟七十二般變化，會保護她不被妖怪吃，不被野獸咬？會保護她再也不會被人抓去承受那種殘酷的刑法？當時她的混沌剛開，才認識了自己是個人不是件東西，她眼中他不是人，而是萬能的神明。
現在，年紀大了，人也就聰明瞭許多。
也知道他也是人，他們的相遇是場陰差陽錯，他也有能力的極限，也會承受痛苦磨難，根本就不是萬能的神明。
阿黎站起來，跌跌撞撞的投入他的懷抱裡，抱住他的腰。
“求求你了。”她說：“離開我，遠走高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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