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芊，嵐嵐，你們先跟我下去吧，”希爾婭拉開房門，做了個“請”的手勢，側身容章亦芊和秦嵐透過，“去到底下那間有九燭銅臺的房間去吧，艾薩在那裡等你們……只是，你們這個蘇格塔爾家的九燭銅臺，怎麼也被點亮了？”希爾婭無意間瞄到了深色橡木櫃上的九點火光，問了起來。
“呃……那是……”沒錯，那是章亦芊殺死林璟遠的“武器”。
“我發誓我從沒碰過那玩意，那東西向來是芊芊保管的。”秦嵐立刻後退一步，撇清自己和燭臺的關系，留著章亦芊不知所措地呆滯在原地。“是這樣的，”章亦芊清清嗓子，說道，“你不是說你們這地方很邪乎，有惡靈嗎？我覺得你們那九燭銅臺的屋子離我們這807太遠，‘訊號’不在範圍內，我有點擔心，於是我在夢醒的時候點亮了我們這個燭臺。”“哦，這樣啊……”希爾婭將信將疑地掃了一眼燭臺，又瞄了瞄表情已經無法管理的章亦芊，這才轉身帶路。
我和璟遠之間，也許這才是最美、影響最小的結局吧。
我們3歲在幼兒園認識，小學、中學都是一起上的，她特有的微笑是誰也替代不了的。她是個溫柔的人，還很隨和、寬容。真不敢相信，在生死麵前，就連璟遠這樣的人，都能變成可怖的惡魔啊！……我是多麼不願意聽到，有一天，一個人這樣說：這個世界的真善美之所以存在……就是為了掩蓋這世界的醜陋之處啊！
這件事，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到此為止吧。
黑暗中，燭光指引著我們前行。它能替你預知危險，也能將你暴露於危險。
一行人又走過幽深的長廊，無盡的迴旋樓梯，覽盡了中世紀風格的油畫、哥特式的老傢俱……這是一處真正屬於歷史的教堂，它用這種沉默的方式向我們講述著它所見到的歷史變遷。歷史在改變，朝代在更疊，帝國在興衰，戰役在更換……唯獨這古堡沒有變，只是被歷史長河沖刷得破舊了。它在時間中漸漸學會了沉默，它隱退了，它不想再講了，但它的每一個角落，無不流露了在另一個時代的縮影。
到了九燭銅臺的房間，艾薩和另一個不知道名字的人已經在等了。
“艾薩，你好。”希爾婭三人向艾薩點點頭，問好。章亦芊和秦嵐已經找位置坐下了，希爾婭又向艾薩旁邊的女人畢恭畢敬地說了聲“您好”，才在秦嵐旁邊坐下。緊接著，又一位女士領著伊莎賽維進來，那位女士有些老，聲音有點發顫，她拍拍根號π的肩膀，對她說：“si……sit。”又指了指空椅子。根號π會意，在章亦芊旁邊坐下，老女人也在艾薩旁邊緩緩坐下，行動很慢。大家在房間裡圍出一個七出八進的圈，圈裡還有兩三把空椅子。
“大家好，我叫阿絲，”先前與艾薩一起等待的陌生女人笑了笑，說道。她的英語不僅流利，還很地道。“哦！你大概就是aas，你們德夏沃克全等的美？”很顯然，章亦芊並沒有忘記希爾婭之前說的話。
“是啊，希爾婭跟你講過吧。這邊這位老者就是薩斯了，名字拼寫sas。”阿絲的笑容還是那麼有感染力——大概是因為那是發自內心的真實笑容吧。
阿絲的長相很平凡，乍一看沒什麼特別。但細看的話，還是不難發現她的長相很端正。幾縷深棕色的頭發沒有被及肩的頭巾遮住，很自然地下垂著，有幾縷的末梢還掛在肩上。能看出她頭發很長，至少是希爾婭的兩倍，估計能到腰際。她的眼睛很清澈，是那種一無雜質的淺茶綠色，她的五官並沒有艾薩那樣立體，但也給人一種真實的感覺。
真實，往往比虛假的矯揉造作更有魅力。
“你很美麗。”秦嵐由衷地點了點頭，稱贊道。“謝謝，謝謝你，”阿絲仍舊笑嘻嘻地，“艾薩給我和薩斯阿姨講過你們的故事了。你叫若嵐，對吧。”“秦，秦嵐，”秦嵐本能地糾正阿絲，但又恍然想起了什麼，“不不，不必了。阿絲你叫我若嵐吧。”阿絲笑笑，也沒有再問下去。
秦嵐又觀察了一下那位叫薩斯的老者。老者大約有六旬年紀了，頭發花白，棕色的眼瞳旁已經有一層灰色的暈。她的鼻子是鷹勾鼻，眼睛有些小，但她的薄唇以及挑眉無不在向所有人說著她是一個嚴肅的人。薩斯的頭發盤在腦後，好像是抹了摩絲一類的東西，顯得非常幹淨利索。老者腰板兒筆直，雙手交叉平放在腿上，坐姿有一種優雅的風度。這位氣質不凡的老者，使秦嵐回想起了她那僅存於希爾婭語言描述中的奶奶——若久時。
“您讓我覺得很親切！……”秦嵐這樣說道。她也不知道怎樣與這位德高望重的老者交流。薩斯稍微皺了一下眉頭，看向艾薩，說了些秦嵐聽不懂的語言。艾薩解釋了一些什麼，微微搖了搖頭。“薩斯阿姨聽不懂英文，”阿絲趕忙向秦嵐解釋，“我這就幫你向她翻譯……”說著，阿絲就和老者交流了起來。過程中，老者時不時地看向秦嵐，秦嵐則不厭其煩地回以她微笑。
“對於你們朋友的死，我們很抱歉，”阿絲轉向章亦芊和秦嵐，“莉娜她……的確……”阿絲有些說不下去了。大家陷入尷尬的寂靜，就連閑不下來的章亦芊也屏住呼吸，不敢隨便說話。
“她死了，死得很徹底。”艾薩幹脆利索地來了一句。“什麼？！——你再說一遍！”秦嵐本來就對艾薩沒什麼好印象，盛怒之下“噌”地站起來，椅子滑出好長一段距離。
“艾薩，你給我聽好了。是我們硬要來這裡，所以莉娜的死肯定和我們有關系，但是人已經死了，你還要這樣說她嗎？總之，人死——莉娜去了，就不要再揪著她不放了，行嗎？給她一點真正的理解和同情吧！”秦嵐臉漲得通紅，之前艾薩說若家的事情還讓她耿耿於懷。
“秦嵐，坐下！是誰讓你在長老面前隨隨便便罵人的？”希爾婭猛地轉過頭看向秦嵐。章亦芊也不停地拽秦嵐的衣角，小聲示意她坐下。薩斯的面色還很平靜，對於這種世面見太多、經歷了風霜雨雪的老者來講，即便泰山崩於前，她也會面不改色吧。
阿絲年齡約莫三十幾歲，處理事情的能力沒那麼強。她先是被嚇蒙了，後來便不斷沖薩斯使眼色傳遞資訊。薩斯看看秦嵐，微微扭動身體，說了一句德文。
“長老讓你坐下。”希爾婭的語氣沒那麼強烈了，但還是很嚴厲，沒有留給秦嵐半點餘地。秦嵐也知趣，默默地抽回椅子坐下了。章亦芊摟了摟她，拍拍她的肩，示意她要冷靜。
艾薩仍舊保持著她一直沒有改過的表情。她金色的眼瞳中折射出淡漠，她手中端著的燭臺的火光也安詳地跳動著。秦嵐就好像罵了一堵牆。“艾薩，你沒有人類的感情嗎？……”秦嵐喘著粗氣，質問艾薩。顯然，秦嵐被氣壞了——幸虧這時候她立刻被章亦芊捂住嘴巴。要是秦嵐繼續說下去，場面會完全失控的，更何況還有德夏沃克的長老在，簡直是要丟盡若家的顏面。
“是這樣的，莉娜變成惡靈之後四處尋找章亦芊和秦嵐，因為她死在禮堂後面那間會議室外的走廊，所以她只在禮堂附近遊蕩。被艾薩看見了，她立刻被九燭銅臺化為灰燼，”希爾婭再一次打破寂靜，對章亦芊和秦嵐說，“莉娜臨走時說，她要找你們並不是惡意，因為是她自己選擇跟來的。她從小自己一個人闖蕩，最後找了一份不錯的工作。她認為，人這條命，就是為了冒險。她在世界上沒有任何牽掛，她將生命燃燒在每一分每一秒的嘗試新事物中，最後，生命終於燃燒殆盡……她要我來帶話，她說她很感謝你們，如果沒有你們，她也許一輩子都不會有這樣的經歷了，那她便失去了她生命的價值……”
人的命，真該拼在冒險上嗎？生命是很脆弱的啊，對於你來說只有一次……或許能說出莉娜這樣話的人，難道是真的已經對生活絕望了嗎？她撒手了，沒牽掛了，走向另一邊了……
莉娜，如果人有轉世一說，希望你下輩子不要活得這麼灑脫了。珍惜自己僅有一次的性命，才是對自然界最大的尊重。
那個金發碧眼的高個子女孩彷彿又來到我面前，嘻嘻笑笑，向我展示豐富的叢林經驗。她進了黑森林，就再也沒出去過。她的身體永遠埋在了黑森林深處。朋友，再見。
對於死亡的善人，我們能做的，或許只是致敬。
……
“你們從出生就在這個詭異的古堡裡生活，會覺得無聊嗎？你們37個人住這麼大而豪華的古堡，應該很好玩吧？”章亦芊憋了一肚子問題，終於忍不住發問了。
“哪裡好了，”希爾婭幹笑幾聲，“我對於外面世界的記憶，僅限於我剛記事時從若家村被送來那一陣子了。我有時甚至覺得，我們再這樣隱退下去，就真要成為與外界毫無共同語言的原始部落了。”
“那……我問你，你知道有種很‘神奇’的東西叫‘ifi’嗎？”章亦芊試探著問。“當然知道！”阿絲和希爾婭一同回答。“我們並沒有落後到那個地步啊，”阿絲搶話，“我們還有專門的人負責與外界連通。而且我們也在學習，外界學的我們都學啊。這裡有一些老者就是我們年輕一輩的老師，還有專門上課的地方呢，就在禮堂旁邊。”“那麼，硫酸的分子式是……？”章亦芊不信，繼續試探。“h2so4！”兩人又一同回答。“那麼葡萄糖的分子式呢？”章亦芊以為這個就難住她們了。“c6h12o6！”又是整齊響亮的回答。章亦芊不禁刮目相看。
“那你們這兒又沒電……”秦嵐插了句嘴。“有一間屋子是有電的，就是那位專門跟外界聯絡的人的辦公處，”老者忽然說道，“我們自己發電，外邊的電和訊號傳不進來。但為了維持與黑森林的平衡，我們只為那個小屋供電。”“哦，聽起來也沒什麼。”章亦芊嘟囔。
“什麼叫沒什麼，”希爾婭搖搖頭，看了看窗外一直在樓頂盤旋的烏鴉，“這就像一個巨大的囚籠，而我們，則是囚籠裡可悲的知更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