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是灰濛濛地陰著,又是3月18日。
一陣刺耳的剎車聲頓時劃破了寂靜的晌午,緊隨著一聲像把西瓜摔碎的聲音響起,便聽到一陣車軲轆因劇烈剎車而摩擦地面橫向滑行的聲音,最後一切又恢複到了詭異的死寂之中。
突然,一個霹雷炸了下來。
“死人了!死人了!”一個女聲忽地從樓下傳來,灰色幕布下的那一潑格格不入的鮮紅,就像這尖厲的女聲之於晌午,倍加清晰。幾乎是緊接著,整個聽雨軒小區的住戶都鬧騰了起來,有的開啟窗戶往下看,有的甚至跑下樓觀看。
這恐怕是令那些可憐的居民們終生難忘的場景。
小區的花園裡,扭放著一輛黑色的轎車,車的尾部撞在了花壇上,前方的右車軲轆下壓著一個恐怖的身體,身體的首級已經不知道去了哪裡,鮮血扭曲著原本潔白的紗裙,我們只能透過穿著辨認,死者是個女孩。
車主嚇得在駕駛室裡蜷成一團,哆嗦著,不敢相信自己是肇事者。車子的碎片和人的肢體橫七豎八地點綴在灰暗天空下的、褪了色的田園油畫間,在看客們的圍觀下,似乎演化成了一件非看不可的超現實主義作品。觀看者們紛紛推搡著,都愈要離這詭譎的詛咒遠一點。
灰白的時空下,彷彿有一曲細碎到即將飄零的葬歌緩緩吟誦著,說不出那是神聖還是悲哀——它不是十四行詩,更不來自文人墨客的雅興,似乎沒有理由被贊美為美好。葬歌下,這些群眾變成了一個個提線木偶,機械地遊走著,夢囈般地完成著不囊括人性的任務。
“讓開——”這時,細碎的討論聲中,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這是一位叫做章亦芊的女孩,她一大把棕黑色的長發被高高地梳在腦後,又粗又長的馬尾顯得很漂亮,末端打著稍微有些淩亂的卷兒。女孩兒剛成年的樣子,穿著簡單利索的牛仔褲和t恤,邁著大步子,帶領其他一些人在這慘烈的現場拉起了警戒線,並記下了受害者的名字——蘭阿爾。“哎,這都第四個了,什麼時候能停啊……”女孩兒嘟囔。群眾也應和著:“就是,什麼時候完啊,萬一輪到我了怎麼辦……”
“芊芊,咱們組商討了四年對策,可什麼進展也沒有,像這樣每年的3月18日都要非正常死亡一個人,搞得人心惶惶,就好像中了詛咒一樣。況且,這‘詛咒’甚至還有可能波及小區外的其他人,真讓人一籌莫展。”章亦芊旁邊的一個臉色陰鬱的女孩兒向她耳語,這女孩就是秦嵐了,章亦芊的至交好友。秦嵐將將到肩的黑發非常直,除了面板有點白,眼睛裡的光輝平淡——這可能是她近視的緣故——秦嵐似乎沒什麼不自然。
聽雨軒,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區,就因為四年前一個詭異的人偶店搬了進來,才使這一切變得不尋常。那天是四年前的3月18日,一位看起來多少有些奇怪的少女帶著一個小女孩將她們的人偶店搬進了聽雨軒,當天就發生了一起慘不忍睹的墜樓事件。當天事發後不久,有一位居民閑來無事就把死者的名字寫在了桌子上,但是當那個居民第二天醒來,再看到桌子上的名字時,竟然不記得這是誰了!而且也失憶般地忘記了昨天的墜樓事件。最後,大家透過零零星星的居民的筆記,才將死人事件的原委拼湊出來。
四年前墜樓事件的可怕之處在於,當這件事情發生之後,第二天你就會徹徹底底忘掉死者和死因。而且,從四年前的3月18日起,後來每年的那一天都會死掉一個住在聽雨軒的人,而且死狀奇慘。為了弄清楚這件事,聽雨軒成立了一個對策小組,由聽雨軒的一部分居民組成。小組的組長就是章亦芊。為了避免自己忘了死者是誰,每當事情發生時,章亦芊就會立刻拿著筆記本趕到事發現場,趁自己還記得時記錄下死者的名字與事發經過。
他們都不知道,下一個死者將會是誰。
所有人都回到了樓裡,不敢再多看一眼這稀有的場面。蘭阿爾的死似乎使他們感到很僥幸,甚至像過年一樣歡快。
傍晚時分,密雲不雨,章亦芊和秦嵐又下樓來,走到了被警察擱置的案發現場。四年來,警察對聽雨軒的離奇事件也是一籌莫展。肇事車輛的車門歪歪斜斜地開著,司機早就離開了,但蘭阿爾從未離開。
章亦芊鼓足勇氣,戴上手套,祈禱著摸索蘭阿爾的上衣,希望能找到點兒線索。她找了很久,但沒什麼眉目,除了鮮血的結痂能夠證明死者的身體內還尚且流淌著時間,而內髒和骨頭的渣滓則宣告著死者體內已經完全被時間佔據,早已沒有了生命。此時章亦芊有些反胃,她隨手伸向蘭阿爾上衣的最後一個兜,即將放棄尋找。可就在這時,章亦芊從蘭阿爾的上衣口袋中抽出了一張幾乎被黏稠的血液黏合在口袋中的小紙片,她不禁興奮地大叫起來,全然忘了自己所處的場合。
秦嵐兀自嚇了一跳,還以為她那馬虎的朋友又犯了什麼錯,不禁一驚,輕撥出來,但她又不敢靠近警戒線內那片恐怖的死亡花園。“我找到啦!”章亦芊張牙舞爪地喊著,趕緊捏著紙片跑了出來。“找到?找到什麼了?”秦嵐這才小心翼翼地湊了過去,她撩起兩耳前的頭發,好奇地盯著被章亦芊緩慢展開的鮮紅字條。
“請到人偶店。”
在被紅褐色血液潑滿的、已經變得堅硬的紙片上,幾個藍色蘸水鋼筆宇清晰可見,就像一行短短的詛咒,被不知名的人烙印在了這張普通的紙上,而原本潔白的紙上的血跡,似乎正向章亦芊和秦嵐展示著詛咒的威力。透過筆跡來看,這五個歪歪扭扭的中文字要麼出自一個孩子,要麼出自一個外國人,彷彿有一種無形的魔力,扭曲著這些恐怖的文字和死者的屍體。
秦嵐顫抖地盯著那些字,好半天才支吾出來:“難道是人偶店向蘭阿爾發出了一個邀請?但是,這個邀請的最終目的並不是使蘭阿爾到達人偶店,而是……”
“……到達死亡。”章亦芊替秦嵐說完了她幾乎嚥下去的後半句。
“把這張紙拿回組裡,不要向外面透露這件事,”章亦芊將紙疊好,遞給秦嵐,“聯系副組長李中,剩餘的讓他交給警察處理,找到司機問清原委。”秦嵐有些木訥地點點頭,輕輕地跟在章亦芊身後向對策組的辦公室走去,還時不時地回頭,看看那抹始終模糊不了的紅色。
窗外黑壓壓的,已經不知道這是夜幕降臨,還是黑雲壓頂。似乎是神聖的天使在為蘭阿爾申冤,她攔截著那些呼之欲出的雨滴——在裁決罪人之前,怎也不可沖刷掉那些暗紅色的血液,那些罪孽留下的證據。
堆滿東西的辦公室中,白熾燈無比明亮。猩紅的紙條被封在透明的密封袋裡,三個人圍在這唯一的線索麵前。不消說,其中兩個分別是章亦芊和秦嵐,還有一個個子高挑、身材勻稱的女孩,她一隻手飛速地轉著筆,另一隻手託著下巴,眉頭緊鎖地思考著什麼。這個女孩便是夢瑤了,她是兩年前自願加入聽雨軒對策組的,她本不是這個小區的居民,但卻找到了章亦芊和秦嵐,不顧一切去幫助這個小區。這位可敬的女孩從來沒透露過自己真實的名字,她總是強調在這個世界裡,真實遠已沒有那麼重要,而其他人也沒有多問,順其自然地接受了這神秘人的無私幫助。
“你看!”突然,夢瑤用筆指著紙條上歪扭字跡,她的聲音很中性,和她的身材一樣,協調而雅緻,“紙上的字,是在這件血案發生之後才寫上去的!”“這話怎講?”章亦芊立刻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