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年春天的時候,漢宮裡的梨花開了。那幾天正好休沐,朝臣們都忙著出去踏青,漢帝沒有出宮闈,日日逛在禦花園裡,曬曬太陽,看看梨花。總有好事的姬妾想來撩撥他,聽說陛下在禦花園,各個收拾得花枝招展的假裝路過。
漢帝著一身粉白的繡著梨花的便服,頭上戴著金冠,漆黑的墨發垂順地披在腦後,手裡捧著一本書,坐在梨樹下若有若無地翻了翻。所有看到這一幕的姬妾莫不心動,胸口小鹿亂撞,漢帝被譽為大漢第一美男子,即使他性格冷淡,在她們那兒留宿也只是聊聊詩經,扯扯風花雪月,然後極累地閉目小憩,不允許她們動手動腳,還是讓一幫姬妾趨之若鶩。她們聽說西宮裡那位昭儀娘娘過得也不怎麼好,漢帝根本不碰他,也不和他說話,留他在那兒似乎只是因為習慣。
姬妾們也猜不透漢帝的心,好事者說漢帝莫不是想效仿前朝的某位君主,半路想修仙。他的背影看起來飄逸無塵,無欲無求,姬妾們有點慌。
漢帝被一而再再而三路過的姬妾打擾,下令封了園子,只允許他一個人在裡面。美人受自從被接回漢宮,呆了快一年,與他哥哥冷戰快半年。兩個人誰也不說話,他的哥哥似乎比他更能沉住氣,這種狀態似乎能維持到後半生。
美人受心裡憋悶,在草原上他也憋悶,但時常能夠騎騎馬,散散心,以前還能打打人。在西宮裡他更憋悶,宮闈就那麼大,頭頂的天空就那麼點寬,他不能騎馬,不能散心,不能打人,也沒有自己信任的侍官。西宮裡所有侍官都是漢帝的耳目,只聽他的話。
他只能抱抱自己兒子,經常看看書。他不知道哥哥怎麼能夠忍受這種生活,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哥哥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前他是愛笑的,以前他的眸子裡是有光的,看著他的時候,裡面的光彩溫柔得要溢位來。美人受一邊回味著以前,一邊似乎又開始去理解漢帝,宮裡的日子太苦了,這裡就像一座墳墓,囚禁了人的所思、所愛、所想,把他們變成呆滯的、沉悶的、恪守成規的人。小時候為什麼沒有這種感覺呢,大概小時候哥哥不是皇帝,他也不是再嫁的昭儀吧。
美人受看著屋子外面的好天氣,煩躁地問侍官:
“陛下在哪兒?”
侍官瞟了他一眼,猶猶豫豫說:
“回昭儀娘娘,陛下在禦花園裡,不過陛下說了,任何人都不準過去。”
美人受剛準備出去走動的心又陷入沉寂。晚上的時候,漢帝回來得早了些,因為白天沒有朝事,他看了一天史志,有些困。
漢帝沐浴完早早入睡,美人受卻睡不著,他的身體有些燥熱,大概春天來了,他的身體很久沒有被男人撫慰,很想要。美人受當著他皇帝哥哥的面不好意思自慰,翻來覆去睡不著。在床上氣了一陣,美人受懊惱地坐起身來,看到他的哥哥與他隔著十來步的距離,似乎睡得很香。
美人受氣得將枕頭砸在地上,侍官聽到裡面的動靜,驚嚇地隔著簾子朝裡瞟了瞟,看到皇帝睡得好好的,只是昭儀娘娘在鬧,又放心地偏回頭,裝作不知。
寢殿裡靜悄悄,唯餘漢帝均勻的呼吸聲,以及他放在窗邊的蛐蛐聲。美人受聽著那個蛐蛐的鳴叫突然發了大火,走到窗臺前,將黑乎乎的陶罐砸在地上。這一砸驚動了侍官,也驚醒了漢帝。侍官嚇得發抖,這只蛐蛐兒可是漢帝近日的寶貝,被他稱為“常勝將軍”,連睡覺也要把他帶回寢殿裡。漢帝抱著枕頭坐在床上,看侍官滿寢殿的抓蛐蛐兒,美人受還在不斷地砸東西。打砸聲驚醒了蘇日勒,蘇日勒一歲多點大,躺在搖籃裡哭得嗚嗚哇哇響。
奶孃急忙將昭儀的小兒子抱出去,避免這場無妄之災。漢帝愣愣地看美人受幾乎將寢殿砸光,侍官踩著滿地碎屑終於抓住了蛐蛐兒,興高采烈地將它護在手心裡,對漢帝道:
“陛下,小將軍沒事,好好的。”
漢帝也關心地看了看自己的小蛐蛐兒,看著自己兒子一樣,急忙道:
“快將它放在罐子裡,喂點肉泥。”
侍官連忙點頭:“是!是!”
美人受看著一屋子的人將他視為廢人,毫不理睬,滿心的怨恨再也忍耐不住,突然瘋了一樣沖上前,搶過侍官再次裝好蛐蛐的小罐子,將它猛地砸在地上,雪白的赤腳立刻踩死了那隻跳出來的蛐蛐兒。
侍官整個人都僵硬,恐慌地看著美人受,看著他腳底被踩成爛泥的蛐蛐兒,又恐慌地看向漢帝。漢帝似乎也沒想到,驚愕地看向他的弟弟,半天,嘴唇抖了又抖,終於憋出了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