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看見了先知的身影,她正站在院落中央一棵奇枝伸展的枯樹旁,輕輕拂過結於枝側的絲弦。
“師父,我回來啦!”晶菱蹦蹦跳跳地跑來過去,壞笑著撲入先知懷中,使勁在她身上蹭來蹭去,讓自己身上的池水連帶著一起也弄濕了先知的衣衫,“連著幾日不見,我想死您了!”
“你這個機靈鬼!”先知當然知道晶菱故意使壞,輕輕地拍了她的腦袋,而後展開雙臂,將晶菱緊緊擁住。
“誒?”這倒讓晶菱覺得別扭了,掙脫開來問,“師父這次怎麼不躲了?”
先知背靠著枯樹,微微彎腰讓自己的視線與晶菱平行,然後說:“晶菱,這裡即將迎來新的先知,你不能繼續待在這裡了,明白嗎?”
“師父,你要走嗎?你終於能得到自由了?”晶菱並未察覺到任何別離前的愁思,而是由衷地為先知開心。
先知輕柔地回答說:“沒錯,很快,我就能拿回屬於自己的自由了。”
“那太好了!”晶菱開心地跳了起來,牽住先知的手,嚮往無比地說,“到時候我跟你一起走吧!”
“我不希望你跟我一起走,”先知蹲下身去,溫柔地擁住了晶菱,讓她的腦袋擱在自己的肩上,以至於她不能透過面具看到自己的淚水盈眶,“你的命運是未知的,所以你最好不要跟我一起走,我只能祝你好運!”
“為什麼,連你都看不清我的命運?”晶菱困在先知的懷抱中,不明所以。
“我的命運已經無比清晰,但你的命運在我眼中卻是一片迷霧,所以我很羨慕你,你的生命中存在著更多的可能。”先知的聲音越來越低,卻在最後由衷而笑。
“師父,你這麼一說我倒有些捨不得了。”晶菱漸漸感受到了一絲難過,“我們以後還會見面嗎?”
“當然。”先知終於不捨地松開了晶菱,重新站了起來,從身後枯樹的橫枝上取下一本古書,遞到晶菱手上,“這是你上次從記憶宮殿中借來的光紋書,現在,就幫我還回去吧。”
晶菱有些迷糊地把書接了過來,問:“現在就要去還嗎?我才剛剛回來,能不能讓我先睡一會兒?就一小會兒!”
“傻孩子,你現在就該離去了,而且,從今以後也不可以回來。”先知反複摩挲著晶菱的發絲,依依不捨地說,“晶菱,從今晚開始,你要學著適應這裡以外的床了。”
“不是吧?”後知後覺中,晶菱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驀然落淚,“師父的意思是,叫我現在就走,以後都不能回來了?”
先知按住晶菱的雙肩,緩緩往後推去,祥和地說:“快去吧!”
“除了這裡,我還能去哪兒?”面對突如其來的一切,晶菱忽然哭出聲來,“師父,我是個孤兒,除了你之外,我……”
“別哭了,你不是一直都很堅強嗎?”先知於心不忍,松開晶菱的肩膀,又伸手為她拭去臉上的淚水,“離開我之後,你自然而然就會知道自己還能去哪兒,相信我。快去吧!”
晶菱一手拿著先知給她的光紋書,另一手握著拳頭用力擦拭著止不住的眼淚,慢慢後退,而後轉身前行,卻一步三回頭,終於忍受不了漫長的離別過程,嚎啕大哭中越跑越遠,最終消失在了先知的視野之中。
一聲沉重的嘆息之後,先知走到枯樹箜篌邊上,哀思中撥弄絲弦,成曲時如泣如訴。
蕩氣回腸,一曲終了,一個揮舞黑翼的身影落在了先知身後。
先知不用回頭便知道有人來到,說:“其實,你來遲了,我已經將命運交給下一任先知了。”
“看來你都預見到了,”弘淩戲謔地說,“不過我還是要問問你,下一任先知到底是誰?”
先知轉過身來,無所畏懼地直視弘淩妖異的雙瞳,說:“你跟我一樣也是時間操縱者。怎麼我看得到的你看不到?”
虛偽的笑容漸漸從弘淩臉上消失了,一聲野獸般的嘶吼聲響徹整個輪轉宮,鮮血濺染了枯樹箜篌,先知無力地倒在了地上。
先知在弘淩瘋狂的笑聲中無力反抗,氣若遊絲地對他說了最後一句話:“何以至今不明其理:汝早困於痴惑之網,愛欲為絲,無色無狀,長可千裡,斬而不斷,如影隨形,避無可避。”
笑聲戛然而止,只因弘淩聽完此話後恍然若失,倏忽一陣銀光大盛之後,他似乎看到一隻若有若無的銀雀從光耀中飛走了。
書吏遠遠地望著哭紅了眼的晶菱抽著肩膀獨自一人走入了記憶宮殿中,不明所以地收回視線,拿著水壺繼續澆灌那顆半埋在泥土裡紅石暗紋的花種。
一隻銀雀不期而至,落在了枯樹枝頭,嘰嘰喳喳叫了幾聲,聲音清脆悅耳。
正在澆水的書吏不期然間抬頭一看,當場愣住。因為他看到的銀雀乃為銀光幻化而成,隱約朦朧難辨虛實,好似夢中之物。
“是你嗎?”書吏仰視銀雀,不禁熱淚盈眶。
婉轉鳴啼中,銀雀對著書吏好似點了點頭,忽的振翅而起,繞著枯樹箜篌飛了三圈,陡然俯沖向下,一頭撞入了半埋泥土下的怪石花種中,光輝四散,銀雀消失。